洗衣歌
洗衣是美國華僑最普通的職業。因此留學生常常被人問道:“你的爸爸是洗衣裳的嗎?”許多人忍受不了這侮辱,然而洗衣的職業確乎含著一點神秘的意義,至少我曾經這樣的想過。作洗衣歌。
(一件,兩件,三件,)
洗衣要洗干凈!
(四件,五件,六件;)熨衣要熨得平!
我洗得凈悲哀的濕手帕,
我洗得白罪惡的黑汗衣,
貪心的油膩和欲火的灰,……
你們家里一切的臟東西,
交給我洗,交給我洗。
銅是那樣臭,血是那樣腥,
臟了的東西你不能不洗,
洗過了的東西還是得臟,
你忍耐的人們理它不理?
替他們洗!替他們洗!
你說洗衣的買賣太下賤,
肯下賤的只有唐人不成?
你們的牧師他告訴我說:
耶穌的爸爸做木匠出身,
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胰子白水耍不出花頭來,
洗衣裳原比不上造兵艦。
我也說這有什么大出息——
流一身血汗洗別人的汗?
你們肯干?你們肯干?
年去年來一滴思鄉的淚,
半夜三更一盞洗衣的燈……
下賤不下賤你們不要管,
看那里不干凈那里不平,
問支那人,問支那人。
我洗得凈悲哀的濕手帕,
我洗得白罪惡的黑汗衣,
貪心的油膩和欲火的灰,
你們家里一切的臟東西,
交給我——洗,交給我——洗。
(一件,兩件,三件,)
洗衣要洗干凈!
(四件,五件,六件,)
熨衣要熨得平!
【導讀】
華人悲歌
一八八二年五月,美國國會通過了《關于執行有關華人條約諸規定的法律》,即通常所謂的“排華法案”:不得給予華人美國公民身份。
移民到美國的外國人甚多,但為何美國政客特別歧視中國人而不是墨西哥人等等呢?原因有三:一是清末民初的中國人,家鄉觀念深刻,他們不太愿意加入美國籍,而且還把工資盡數寄回國;二是中國人特別能吃苦,且所求工資不高,諸多失業者誤認為華工故意以低廉工資進行不正當競爭;三是政客們為了迎合“民意”獲取選票,公然推波助瀾。
直到一九四三年,為了共同打擊太平洋戰場的日本侵略軍,在羅斯福總統的敦促下,在宋美齡訪美的影響下,美國國會撤銷了此議案。從此,華人在美國的地位日益上升。曾任美國商務部長、華盛頓州長的駱家輝如實而言:“一百多年前,我的祖父在未滿二十歲時從中國來到美國,靠給人家做用人換取英文課程。他那時所在的地方距離華盛頓州長的官邸僅僅一英里。但是我的家族花費了一百年時間才走完這一英里。”
聞一多在美國留學時,在美華僑大多以洗衣為生,收入微薄,倍受輕視。“年去年來一滴思鄉的淚,/半夜三更一盞洗衣的燈”,聞一多悲憤難當,怒然提筆,遂有此詩。在典型細節中注入了痛苦難耐的悲凄,在質樸的口語中注入了同情的淚光,在無奈的如實陳述中注入了不屈的倔強。
有些句子頗好玩兒,如“耶穌的爸爸做木匠出身,/你信不信”——調侃之氣溢于言表。又如“胰子白水耍不出花頭來(肥皂的白水中玩不出花樣兒來)/洗衣裳原比不上造兵艦”——輕蔑之意溢于紙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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