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
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
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
愿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塞下曲》是一個樂府舊題,漢樂府中就有 《出塞》、《入塞》,屬 《橫吹曲辭》。唐人以此為題的詩很多,歌辭多寫邊塞軍旅生活。李白曾經以此為題寫了一組邊塞詩,共六首。這組詩或寫邊塞戰士艱辛的生活、戰斗的勇敢和他們的功績,或寫婦女對遠在邊塞的丈夫的思念。這是組詩的第一首。
詩開頭兩句描繪了塞外天山奇特的景色。首句劈頭而起,點出了時令——五月,交代了地點——天山,勾畫了景觀——白皚皚的積雪。
“天山”指的是今天甘肅省西北部的祁連山。它綿延1,000多公里,平均海拔要在4,500米以上,而4,000米以上處積雪便終年不化,此外,還有大小冰川3,000多條。唐朝恐差別亦不會太大。首句從“天山雪”入筆,勾畫了一個大背景,照應了詩題“塞外”。第二句進而具體地描寫了塞下特有的景色。說,眼下雖已是盛夏五月,而塞外的天山卻依然是冰雪封蓋大地,沒有春花,只有冬寒。“無花”二字語含雙關,是說天山既沒有紛紛揚揚的萬里雪飄,更沒有滿山遍野爛漫的春花,極言塞外邊地的苦寒。
三四句緊接上兩句寫道: 戍邊的戰士身處苦寒的塞外邊地看不到一絲春色,只能從笛子里吹奏出來的古曲 《折楊柳》 里,感受到 “楊柳依依”“春日融融”的氣息。這四句意脈貫通,一氣直下,將戍邊戰士那種惆悵傷懷的情意描摹得細致入微,極富感染力。
五六兩句緊接著極力烘染戍邊生活的緊張和辛苦: 軍士們拂曉就緊隨著戰鼓聲,奮力進擊,縱橫馳騁;即使到了夜晚,也只能抱著馬鞍,權且閉上一會兒眼。這里,一個“曉”字和“宵”字,對戍邊戰士整日行軍、作戰的軍旅生活作了高度的概括;而“隨”和“抱”兩個字又把戍邊軍士緊張、蒼涼的戰斗生活具體形象地描繪了出來。詩到這里,對于戰士戍邊的艱辛,可以說已經說盡了,而且也隱約地傳達出戍邊軍士淡淡的怨思。如果詩就此煞尾,仍不失為一首好詩,但那樣就不是李白的大手筆了。
果然,“愿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這最后兩句如奇峰突兀而起,一掃原先的那種惆悵和怨思,充溢著干云豪氣。樓蘭,是漢時西域的一個小國,在今天新疆維吾爾族自治區鄯善縣。西漢昭帝時,樓蘭王與龜茲(qiu ci丘詞)王屢次襲殺漢使,大將軍霍光為保障與西域交通,派遣傅介子刺殺樓蘭王。傅介子到樓蘭后,假稱“漢使者持黃金錦繡行賜諸國”,把“貪漢物”的樓蘭王誘入漢使帳中,然后使“壯士二人從后刺之,刃交胸,立死”。這一勇敢的舉動震動了西域,被朝廷稱贊為“以直報怨,不煩師眾”,傅介子也因此被封為義陽侯。“斬樓蘭”典故出于此。在這里,“斬樓蘭”泛指消滅侵擾的敵人。這兩句詩下得斬截有力,詩人借戍邊軍士之口表達了他內心渴求為國殺敵,建立不世之功業的強烈心愿,具有一種令人激昂奮發的氣勢和鼓舞力量。
至此,再看前面的詩句,方悟李白這首詩逸氣凌云,是一個整體。詩人渲染邊地的苦寒,鋪陳戰斗生活的緊張、艱辛正是為了從反面烘托出戍邊將士堅忍不拔、意氣風發的精神風貌,借以抒發自己對祖國的一片赤誠和企求建功立業的懷抱。
李白生活的主要時期,正處于盛唐最光輝燦爛的“開元盛世”。當是時,唐帝國的經濟高度繁榮,政治也比較開明,整個社會彌散著一種奮發自信而風流浪漫的氛圍,詩人們紛紛吟出“丈夫皆有志,會見立功勛,”“平生懷仗劍,慷慨即投筆”的詩句,連后來半官半隱如斯恬適的王維這時也寫下了 “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這樣激越慷慨的詩句,更何況天才豪縱的李太白呢?
唐時的邊境,無疑是封建社會中比較安定的。唐初,李衛公諸人所組織的幾次大戰役,使突厥、吐谷(yu)諢等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擾勢頭受到了長久的遏制,但邊陲上與游牧部族的沖突卻又無時或斷。這樣,就造成了這么一種情況,一方面,邊境的戰事不在少數,于是有些詩人紛紛寫出了不可盡數的邊塞詩;另一方面,那時又并無生死存亡的大戰,因此,那些邊塞詩又絕沒有宋人“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苦澀和悲涼。唐帝國的強盛保證了作戰是建功立業的良機,而不是悲壯激烈的赴難。李白的這些寫邊塞軍旅生活的樂府詩,汲取了古樂府健爽、真摯、明朗的特色,又溶合了他自希冀建功立業的理想和豪邁不羈的性格,形成它特有的雄奇、壯麗的藝術風格。這恐怕就是李白等人的邊塞詩與宋代范仲淹那種 “燕然未勒歸無計”式的嘆息迥然不同之處罷。
李白是一個不失赤子之心的詩人。他的邊塞詩,有著孩童般的天真,俠士般的豪逸,其中表現出的情懷,比起后人同樣寫民族矛盾的詩篇來,似乎少一份沈郁深邃的體驗,似乎不怎么樣成熟渾厚,但是,這一種純真,豪爽、果敢的激情,不正活現出了盛唐文化下國家與個人共同的蓬蓬勃勃的生命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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