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陽上征去,兩岸饒商賈。
吳牛喘月時,拖船一何苦!
水濁不可飲,壺漿半成土。
一唱《都護歌》,心摧淚如雨。
萬人鑿盤石,無由達江滸。
君看石芒碭,掩淚悲千古。
這首詩當寫于詩人南游吳越的時候。他親眼看到天旱水涸,逆水行舟的纖夫們的艱苦生活,而寫下這首同情勞動人民的光輝詩篇。《丁都護歌》是樂府舊題,據《宋書·樂志》載: 宋高祖劉裕的女婿徐逵被魯軌所害,高祖派都護丁旿去料理喪事, 徐逵的妻子隔簾向丁都護詢問殯葬的情況,每問一句,便情不自禁地喊一聲“丁都護”,其音至為凄楚,后人因仿其音制為曲辭,以抒發征戍之苦和思婦之怨。詩人第一次用它反映時事、同情人民,是運用樂府舊題干預生活的一個創舉。宋人周紫芝說李白的樂府“絕出眾作,真詩豪也”(《古今諸家樂府序》)。明人胡應麟也說太白的樂府,“縱橫變幻,極才人之致”(《詩藪》)。我們從這首《丁都護歌》 中,可以得到很好的印證。
全詩是通過藝術的畫面來表現纖夫們的艱苦生活的,因而更具形象性,更富感染力。詩的發端:“云陽上征去,兩岸饒商賈”,點明事件發生的地點,是在富饒的商業繁榮的地區。云陽,即今江蘇的丹江。上征,說拖船是逆流而上的。這就把纖夫們的非人的牛馬生活與醉人的豪華集鎮形成鮮明的對比。原來那少數人的豪華生活是建筑在多數人的血淚之上的,從而增強了藝術的典型意義。“吳牛喘月時” 六句,是對纖夫艱苦生活的生動描繪,也是對纖夫心理活動的深刻表現;是對纖夫艱苦生活無限同情,也是對現實社會的有力批判。是這首詩的主體部分。他們疲憊、饑餓,背著沉重的繩索,邁著艱難的步履,汗珠與淚珠一起淌在飛揚的塵土上。這人間地獄的生活,在詩人安排的畫面上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詩人不用“盛夏酷暑時”,來表現夏日炎炎,暑不可耐;而用 《世說·言語》中“吳牛喘月”的典故來點明溽暑的時令。因為江淮間的水牛非常畏熱,火一般的烈日給它造成一種強烈的條件反射,往往把清涼的月亮當作炎熱的烈日,而立即喘起氣來,這就大大地加強了詩歌藝術的表現力。“拖船”照應“上征”,“一何苦” 又與“吳牛喘月”相呼應,而纖夫的繁重勞動與痛苦形象,就在詩人所描寫的畫面中得到了突出的表現。氣候如此惡劣,勞動如此繁重,纖夫們頭頂烈日 ,背負長纖,汗下如雨,氣喘如牛。他們在饑渴頓踣中,最需要的無疑是“水” 了。然而那壺中所貯的卻一半是泥一半是水,根本是“不可飲” 的。“不可飲”而不得不飲,這是什么樣的生活條件呀! 從這里可以看出詩人既對纖夫表示深切的同情,又對現實表現強烈的不滿。他看到纖夫一面喊著痛苦的號子,一面流著痛苦的眼淚,一步一步走向饑餓和死亡的邊緣上去,而發出 “己饑己溺” 的呼喊。這號子,是纖夫口里喊的,也是詩人心里喊的;這眼淚,是纖夫眼底流出來的,也是詩人心底流出來的。對于這里所說的 《都護歌》,不必拘泥于它的樂府古辭,而應看作是一般的哀怨悲慟的歌聲。它是纖夫在心摧肝裂時的吶喊,也是詩人在心摧肝裂時的慨嘆! 情感交融,物我無間,簡直無法分清哪兒是纖夫的聲淚,哪兒是詩人的悲憤,因而具有強大的藝術感染力。
末四句,進一步通過搬運太湖石的生動場面,揭示出一個極不合理的社會現象。有的人為了享受,可以拿別人當牛馬來驅使;有的人為了活下去,不得不拿生命來換飯吃。“萬人鑿磐石,無由達江滸。”“鑿”一作“系”,“滸”是江邊。說是這么一個“龐然大物”,從當時的生產水平來衡量,就是動員千萬人的力量、也沒有辦法把它運到江邊的。然而那時的太湖石,已經成為豪華建筑必不可少的材料了。富貴人家為了盡情的享受,不惜拿勞動人民的痛苦乃至生命作為代價,來滿足自己的生活欲望。唐代另一著名詩人吳融就寫過:“洞庭山下湖波碧,波中萬古生幽石。鐵索千尋取得來,奇形怪狀誰能識”(《太湖石歌》)?這“鐵索千尋取得來”,正好可以作為“萬人系磐石”的注腳。末兩句是說,只要太湖所產的文石一天不竭,搬運文石的繁重勞動就要永遠繼續下去;只要這種繁重的勞動一天不止,勞動人民的血淚就要永遠灑在這塊土地上。清人王琦評這首詩時說得好:“謂芒碭產此文石,千古不絕,則千古當為民累,有心者能不睹之而生悲哉?”顯然這是以 “芒碭” 為生產文石的地方,而不是把“芒碭” 理解為粗大的文石,其說自亦有理。但不管如何,這么一結,深化了詩的主題,強化了詩的感情,因而增強了詩的藝術效果。
全詩以形象的畫面,代替了語言的敘述;以濃厚的抒情色彩,加深了愛憎的感情;以前后的相互照應,增強了藝術的表現力。因而能夠有力地打開讀者的心扉,引起感情的共鳴,讓大家把全部的同情,都傾注在纖夫的痛苦生活中。它是李詩中反映現實、批判現實的千古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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