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益
露濕晴花春殿香,月明歌吹在昭陽。
似將海水添宮漏,共滴長門一夜長。
李益,字君虞,隴西姑藏(今甘肅武威)人。大歷進(jìn)士,官至禮部尚書。有《李益集》。
窮情極態(tài),有時運(yùn)用對比,從對立因素的互相映照上,能收到相反相成的藝術(shù)效果。李益的《宮怨》就頗具這方面的顯著特色。
這首詩在讀者面前推出的是兩種不同的環(huán)境,對比鮮明,而環(huán)境中又有人與人的對比。一、二句寫了春色滿目,花香四溢,宮內(nèi)熱鬧之處,笙歌鳴耳。這里提到的昭陽殿,是漢成帝皇后趙飛燕的所居之宮,借用來指得寵宮人的住地。為了突出這種環(huán)境的歡樂景象,將“花”飾以“晴”,顯其色彩的艷麗,加之沾著露珠,分外顯其光澤的晶瑩。詩人巧妙地帶出“月明”,既點(diǎn)明了是在夜空透銀之下,清晰的見到花朵層疊的媚姿,又指出了就在這個時候,通宵“歌吹”不絕。三、四句寫了銅壺滴漏,永無休止,宮內(nèi)寂靜之處,夜長難耐。這里提到的長門宮,是漢武帝時陳皇后失寵后被幽禁的荒苑,故用“長門”做故實(shí),指不幸宮人要長期在這兒度過孤凄的生活。為了突出這種環(huán)境的悲涼氣氛,挽轉(zhuǎn)逆折,與昭陽之盛作比:那邊是暗香盈殿花弄影,這邊是春風(fēng)不度寒氣生,那邊是喧歌狂舞覺夜短,這邊是凝眸宮漏嫌夜長。古人刻漏計時,晚間在宮禁專用來計時的器具“宮漏”里添一次水,漏聲停則表示天明。可是被遺忘在宮隅的宮人的眼里,這一“添”如傾“海水”,那怎么漏得完啊,漏不盡又怎能盼到破曉的晨曦呢! 于是,我們宛然目擊到樂聲繚繞中的得寵宮人舒展喜眉,而漏聲滴滴中的失寵宮人以淚洗面,顯出了兩者際遇的相殊,地位的有別。景樂人歡,景哀人愁,在環(huán)境中更有著情與情的對比。兩種環(huán)境,兩種宮人,兩種心情, 一個是乘著春光,承受皇恩,讓青春年華生輝, 一個是羈身于深鎖春光的冷宮,打發(fā)著枯澀的歲月,任青春容顏消褪。因此,一個是心中暢意,欣形于表,一個是心中郁結(jié),欲說無從,兩者截然相反的心情神貌,對比得清清楚楚。
全詩題為“宮怨”,卻不先從“怨”來用墨,而從“怨”的反面始筆,這正構(gòu)成了對比。愈是描寫得寵之承恩,就愈是襯托了失寵之深怨,也就愈是看出“長門”宮人宮中生涯的可悲。這樣,“宮怨”的主題便在相克相生的意義上得到強(qiáng)調(diào),如果自始至終,徑直言怨于字里行間,改寫成:春到人間,慨嘆青春的虛度,把花瓣上綴著的露滴引以為泣,面對明月空照的宮房,從內(nèi)心深處發(fā)出了孤寂獨(dú)坐的哀吟,聽著漏聲不斷,愁思得難能成眠,這雖然也可將“宮怨”表達(dá)得切中題意,但率直無余,缺乏耐人尋繹的情致。歷來的宮怨詩詞,用類似情化自然的手法,如此構(gòu)思謀篇的比較多見,就得寵與失寵進(jìn)行對比的角度去代宮人寄怨寫恨,又傳為名篇佳制的確是罕有。劉皂的《長門怨》(其一)里的“雨滴長門秋夜長,愁心和雨到昭陽”這兩句詩,僅僅是宮人自身失寵后對曾得寵過的懷想,屬縱比,并不如李益將宮人之間的得寵、失寵作橫比顯得開宏。為了充分發(fā)揮對比的作用,詩人含蓄地隱其人而見其人,無一處寫人,實(shí)際上無一處不在寫人,隱其情而見其情,無一處寫情,實(shí)際上無一處不在寫情。或人或情,由境為讀者提供了在想象中對比的基礎(chǔ)。詩人還極盡夸張,寫出了“海水添宮漏”的佳句,托喻深微,說明宮人的怨情深廣有如“海水”,無法排遣以“海水”形容水多,不能使“宮漏”滴盡,說明長夜漫漫,宮人的“宮怨”沒有盡頭!這通過與昭陽之幸的對比,足以稱得上是透骨情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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