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佳人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古往今來，歌詠美女的詩詞歌賦成百上千，絢麗多彩。漢代宮廷音樂家李延年的小詩《北方有佳人》，既沒有華美的辭藻，也沒有細致的描繪，只是以簡括而覺單調的語言，贊頌了一位舉世無雙的絕色美女。那么，這首詩何以能躋入名詩之列而流傳至今呢?細細品來，可見它有三點特色。

其一，出語夸張，欲揚故抑。詩人將所詠美女贊為冠絕當代而獨此一人，其美貌的程度竟至看她一眼城邦就會傾覆，再看她一眼國家就會淪亡。 “美女亡國”之說最早見于《詩經·大雅·瞻印》： “哲夫成城，哲婦傾城”，說的是男子有才能立國，女子有才毀社稷，旨在諷刺周幽王寵幸貌美而好進讒言的褒姒以至亡國之事。此后，“傾城”、 “傾國”就成了絕色美女的代名詞。在這首詩里，詩人極盡夸張之能事，危言聳聽，但絕不是以此來昭示君王，求鑒前史，而是反其意而用之，以其具有傾城傾國的巨大魅力來極言佳人之美，達到引動君王思美之心的目的。

其二，情真意切，溢于詩間。《北方有佳人》一詩，除了“其辭脫口而出，無矯揉妝束之態”外，其表達的情感是十分深切真摯的。李延年歌詠的佳人是自己的胞妹。據《漢書》記載，在一次宮廷宴會上，李延年獻舞時唱了這首詩。漢武帝聽后不禁感嘆道：世間哪有這樣的佳人呢!武帝的姐姐平陽公主就推薦了李延年的妹妹。武帝召來一見，果然“妙麗善舞”。從此，其妹成了武帝的寵姬李夫人，李延年也更加得幸。詩人無論是出于對胞妹的深愛之情而望她有個輝煌的前途，還是出于利己之心而進獻胞妹，其詩中表現出的贊美，嘆惋的情意卻是深摯、熱切的。短短幾句的小詩，“傾城”、“傾國”的字眼二度出現，推薦美人的主旨非常鮮明——先言有此絕美之人，再言美人的驚人魅力，然后向君王懇切呼告：您難道不知這具有傾城傾國貌的佳人，一旦錯過就再難得到了!拳拳之心意，火熱的衷腸、殷切的情感，在一詠三嘆之中得到了充分的表達。伴以樂曲唱出，便產生了“沁人心脾”的感染力，撥動了漢武帝的心弦。

其三，以簡勝繁，以虛生實。中國畫，以墨為顏色，色彩可謂少矣，但那單一的墨色卻可以在鑒賞者的腦海中幻化出繽紛的五彩;齊白石的畫，空白可謂多矣，但那空白處卻可使人想象出無限豐美的境界。《北方有佳人》只是詠嘆了佳人的無雙及其魅力而不作具體描繪，這就勢必使佳人的形象成為神秘誘人的空白，從而激發起賞詩者對她的神往、想象和渴念之情。可以想見，這首小詩當時在漢武帝的腦海中一定幻化出了世間最為美妙的女子形象。而后世的讀詩者，更可以根據自己的審美理想、歷史知識及其特有的心理素質，想象出各自心目中的絕色佳人來。在歌詠美女的中國古詩中，有不少細描實寫的麗句，象“手如柔荑，膚如凝脂”之類，同時也不乏以側描虛寫取勝的佳篇。如《詩經·周南·關雎》，對女子品貌的描寫只有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濃墨渲染的是男子對她的苦苦思戀、熱烈追求和結合后的歡樂喜悅，以此顯示出女子的美麗可愛。《北方有佳人》，顯然也是以這種以虛生實的藝術手法取勝的。

總之，這首小詩看去尋常，卻也有奇崛之處。透過那簡括而夸張的詩句，它體現出一種自然、率真的美，又給鑒賞者留下了廣闊的審美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