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公子
綺羅日減帶,桃李無顏色。
思君君未歸,歸來豈相識?
《思公子》系樂府舊題,宋郭茂倩《樂府詩集》將之編入《雜曲歌辭》內,并詳細解釋說: “雜曲者,歷代有之。或心志之所存,或情思之所感,或宴游歡樂之所發,或憂愁怨憤之所興,或敘離別悲傷之懷,或言征戰行役之苦,或緣于佛老,或出自夷虜,兼收并載,故總謂之雜曲。自秦、漢以來,數千百歲,文人才士,作者非一。”由此可知其表現內容的廣泛與制作者興趣的濃厚。僅就《樂府詩集》選錄的《思公子》看,題下即有南朝齊王融、梁費昶和北齊邢邵的三首,而考其篇目本源,實皆出自屈原《九歌·山鬼》“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旨在描述戀人情思別愁的永恒人生命題。
邢邵的詩擇取了少婦懷人的特定角度,這固然是需要遵行原來規范化主題的約束,但另一方面,很可能也考慮到由于社會現實環境與習俗禮教的原因,當時的女性被封閉在非常狹小的生活范圍內,單調貧乏,故而更容易敏銳地感受到分居獨處的寂寞無聊,她們又是無法自立的弱者,俯仰依人,時時顧慮著被遺棄的威脅,自然熱烈渴求那朝夕伴守、持久誠摯的完滿愛情。這種復雜細膩的意緒心態,是許多詩人爭相表述的熱門藝術題材,邢邵也來一試筆力了。他以平實的手法,不作婉曲之勢,開首便直言本旨:“綺羅日減帶,桃李無顏色!”揭出少婦忍受相思痛苦的煎熬,以致日漸憔悴的情狀。 “綺羅”,是以她所穿的衣裳代指形體; “日減帶”則由《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句意化出,謂腰肢日小,原本合適的束帶都不隨身了,可知消瘦得厲害。這是深一層的寫法,不明言苦思摯念而其情自見。 “桃李”句一筆雙向,既敘寫春光老去、花事都殘,離別時間的漫長;又以之指擬少婦容顏衰謝,與上句共相呼應映襯,而那深層含蘊里,實質上還包納著青春如流、紅顏易老而色銷愛馳的恐懼心理和顧影自憐的沉重喟嘆。所以,下面兩句便接著直抒胸臆:“思君君未歸,歸來豈相識?”是啊,歲月匆匆,想念時您偏不在,而待到異日歸回,還能再從眼前這一片凋零里辨識起昔時的美麗嗎?情摯辭深,凄惋遲回,不侈言哀怨而哀怨之意溢諸言表,實在感人非淺。
大略說來,邢邵詩質樸凝重,直筆抒寫而心懷畢現,不同于王融的借景映托與費昶的從敘事中透出情思,但它華艷在骨,愈嚼而味愈醇,故此明張溥《漢魏六朝百三家題辭·邢特進集》據《北齊書·邢邵傳》“雕蟲之美,獨步當時”的評語,將之與溫子升、魏收并稱,許為北朝文人之首;沈德潛《古詩源》于《思公子》題下獨錄此作,也是看中他以極短篇幅成功地描寫出怨慕低回的復雜女性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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