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劉辰翁
柳梢青·春感
鐵馬蒙氈,銀花灑淚,春入愁城。笛里番腔,街頭戲鼓,不是歌聲。那堪獨坐青燈!想故國、高臺月明。輦下風(fēng)光,山中歲月,海上心情。
劉辰翁是在南宋滅亡前后一直堅持唱著愛國悲歌的著名詞人。宋亡之后,他隱居山中,寄情于詞,執(zhí)著地以其悲苦凄愴的詞筆寫其亡國懷舊之巨痛。當(dāng)時由于復(fù)國無望,其詞也就不再有辛棄疾那種大聲鞺鞳的豪情壯氣,但是他那憎恨外敵、忠于祖國的精神實與辛詞一脈相承,只是情調(diào)顯得格外沉痛蒼涼而已。他這首寫于宋亡之際的小令,就是這樣的作品。
詞人從描寫元宵節(jié)的慘淡景象落筆:披著鐵甲的戰(zhàn)馬身上蒙蓋著氈子,本是點綴節(jié)日氣氛的花燈正拋灑著燭淚,春天啊就這樣來到了愁云彌漫的荒城。首句突出眼前到處是蒙古統(tǒng)治者的鐵蹄,那用來搭做蒙古氈房的氈子,更令人想象到蒙古統(tǒng)治者的野蠻和落后;次句緊承首句而來,又與首句完全相對,詞人注情于物,暗示正由于蒙古統(tǒng)治者的鐵蹄,使得熱鬧的花燈顯得黯然灑淚。“銀花”,指燈而言,唐人蘇味道《正月十五夜》詩有句云“火樹銀花合”,那是多么絢麗喜慶的畫面,眼前的銀花只能勾起人們對昔日繁華的回憶,人們的淚眼看得燈燭也就像在灑淚了。正因如此,象征春天到來的元宵佳節(jié),竟然沒有給人們帶來希望和歡樂,只是融入了充滿愁苦的城市之中,使得整個春天都布滿愁容了。一、二兩句雖是對仗句式,情境卻全相反,由因?qū)Ч爸兄椤5谌淇偸还P,點明“春感”,以景托情,突出“愁”字,奠定全令的基調(diào)。
下面三句,由上面三句的所見轉(zhuǎn)向所聞,進一步描寫“愁城”佳節(jié)的難堪情景:陣陣笛聲之中,充滿著元蒙異族的刺耳腔調(diào);街頭巷尾之間,到處是演唱北方戲曲的鼙鼓噪音,完全不是故國的美妙歌聲。詞人先用兩個對句,寫出江山易去、觸目傷心的無限幽恨。那笛聲鼓聲雖然還在裝點著節(jié)日,卻統(tǒng)統(tǒng)變成了元蒙鐵蹄帶來的外族腔調(diào),非但不能增添歡樂氣氛,反而使人煩愁憎惡,撩起遺民們亡國之恨,故國之思。正因如此,詞人在愁深恨極的心境中,接以“不是歌聲”這一明白如話而又深沉犀利的語句,直斥元蒙統(tǒng)治的野蠻與落后,表達懷戀故國、歌頌故國的深情。詞人對元蒙統(tǒng)治者的強烈憎恨,對故國風(fēng)物的極度熱愛,在這一直抒胸臆的散文化句式中,有如烈火一般噴發(fā)出來,使得愁與恨濃密地交織,將詞意著上一層慷慨悲憤的色彩。
上闋寫景為主,景以引情,寫出在元蒙統(tǒng)治下的元宵節(jié)中之所見所聞,無非是觸目生愁,觸耳涌恨。下闋抒情為主,情景交融,寫出其時的所為所想,集中于懷念故國,悲傷國運。
“那堪獨坐青燈”,正是目不忍睹、耳不堪聞的自然結(jié)果,只好獨自一人坐對青燈,了無意緒。“那堪”,實指不堪,心中難以忍受;“青燈”,即是油燈,其色青熒,而與“銀花”鮮明對照。詞人在此身離鬧市的孤燈之下百無聊賴,心卻極不平靜,神往著故國的元宵美景。“想故國”是全令一貫到底的主旨,“高臺月明”則是對當(dāng)年故國元宵佳節(jié)的概況寫照。當(dāng)年詞人于風(fēng)清月朗之際,登上高臺觀賞花燈,該是何等心曠神怡;可眼前只有鐵馬番笛,美好的一切已一去不返,一念及此,又是多么黯然傷神。一個“獨”字,一個“想”字,已把作者孤寂憂傷和凝神憶想的形貌風(fēng)神勾勒無遺。
圍繞著“想故國”這一主旨,詞人的思緒不斷生發(fā)開來,變成了一個個不斷跳躍、內(nèi)涵豐富的畫面:“輦下風(fēng)光,山中歲月,海上心情”。他由正月十五的“高臺明月”,聯(lián)想到自己曾經(jīng)從政的南宋帝都那種種繁華美好的景象;再由這陷于淪覆的帝都景象;聯(lián)想到自己隱居山中的空寂歲月;最后再由自己的無力回天而隱居避世,聯(lián)想到正漂流南海趨于絕境的宋帝昺的覆頂命運,真是一字一淚,沉痛已極!作者以這三個全無動詞的短語,構(gòu)成三個極為工整的鼎足對偶句,展示出三種令作者椎心泣血的場景,留給讀者以愁恨綿綿的余音。《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他“于宗邦淪覆之后,含蓄沉摯地表達了‘想故國’的刻骨哀思,情調(diào)蒼涼,境界寂寥。眷懷麥秀,寄托遙深,忠愛之忱,往往形諸筆墨,其志亦多有可取者。”此小令堪負此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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