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黃庭堅
望江東·江水西頭隔煙樹
江水西頭隔煙樹,望不見、江東路。思量只有夢來去,更不怕、江闌住。燈前寫了書無數,算沒個、人傳與。直饒尋得雁分付,又還是、秋將暮。
“柳詞明媚,黃詞疏宕”(《宋六十一家詞選例言》);“少游清麗,山谷重拙”(夏敬觀《手批山谷詞》)。“疏宕”,“重拙”,這就是前人在與同時代人柳永、秦觀的比較中所指出的黃庭堅詞的風格特色。這首詞就比較明顯地表現了黃山谷詞的這種“疏宕”、“重拙”的特色;它雖然寫的也是思人念遠的主題,但卻不像柳、秦那樣婉約纏綿而比較樸拙粗放。
上闋寫詞人在江水之西瞻望江東卻被煙遮樹隔的惆悵:“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一水相連而關山阻隔無從相見,這是令人多么難耐的悲哀,詞人以目斷煙樹作為天各一方的具象表征,比之前面引述的李之儀詞似乎更增加了一些形象性的因子。“思量只有夢來去,更不怕、江闌住。”“闌”即“攔”也,夢魂來去當然不會被江水阻攔,但“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畢竟是虛幻的影像而已,詞人以夢魂縈繞極言對所思的思念之深,并以夢魂來去不怕江攔反襯出身在異鄉不能歸去的無可奈何的郁悶和怨懟。
下闋以音書難通、消息隔絕進一步抒寫羈旅中的凄寂情懷。詞人深夜難寐,獨對孤燈寫了無數書信,可數來數去卻無一人可以去傳遞音書。“算沒個、人傳與”中的這個“算”字加得極妙,它點出了詞人在作書之后想來想去仍一籌莫展的心態,“直饒尋得雁分付”,緊承首句而來,“分付”即“吩咐”。詞人“算”來“算”去只想出了托付給空中的大雁去傳書,然而“又還是、秋將暮”,暮秋鴻雁南翔而自己所思卻在江東,南飛的大雁怎能給江東的人兒帶去自己的書信呢?夏敬觀指出“以市井語入詞,始于柳耆卿(即柳永)。少游(秦觀)、山谷(黃庭堅)各有數篇,山谷特之又甚。”劉熙載亦曰:“黃山谷詞用意深至,自非小才所能辦。惟故以生字俚詞以侮弄世俗,若為金元曲家濫觴。”(《藝概》)這些見解都是切中其作之語言特點的。本詞語言淺顯如話,無需詮釋,特別是“算”“沒個人”“直饒”“吩咐”等詞語更為純粹民間口語,比之一般雅詞來具有更大的表現力。這是黃庭堅詞的優長特點之一,確實開了金元曲家之先河。劉熙載言其“侮弄世俗”,夏敬觀言其“若比類者,學者可不必步驟耳”,乃是一種封建時代文人的偏見,是他們鄙視民間語言與民間文藝作品的一種錯誤觀念的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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