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戴叔倫
調笑令·邊草
邊草,邊草,邊草盡來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萬里月明。明月,明月,胡笳一聲愁絕。
這是一首寫邊塞征人的小令。詞一開頭,便唱出了一個深沉的詠嘆調;“邊草,邊草,邊草盡來兵老。”以邊草起興,用“邊草盡”喻寫“兵老”。而一口氣說了三個“邊草”,從章法上講,是復沓句式,給人以一詠三嘆之感,得回環不盡之妙;從修辭上講,是一往情深的呼告。這是詩人的詠嘆,還是詞中老兵的訴說?似乎都是,因為詩人的情感已經融注到他所詠嘆的征人身上了。當然,我們直接感受到的是仿佛聽到老兵在訴說:邊草啊邊草,你可曾知道,春去冬來,眼看著你的凋枯,我這當兵的越見衰老了!人生幾何,哪能長久地這樣消磨?聽著這樣的傾訴,我們不禁沿著歷史的長河追溯到這首詞所歌詠的時代。安史之亂以后的中唐,邊塞詩歌已經由充滿壯志豪情的宏肆軍歌變成了悲涼凄苦的哀音怨詞,正如俞陛云所說:“唐代吐蕃回紇,迭起窺邊,故唐人詩詞,多言征戍之苦。”(《唐詞選釋》)戴叔倫的這首詞也不例外。
人的情感是非常復雜的內心體驗,很難表述清楚,所以高明的作家往往是以景物或環境的側面烘托來代替直接抒情。詩人寫出“兵老”這一喟嘆后,宕開一筆,為我們展現了一幅遼闊的邊塞雪景圖:山南山北白雪皚皚,千里萬里月光如水,天上皎潔的月光與地上晶瑩的積雪相互輝映,顯得無限清曠。古人說得好,“情、景名為二,而實不可離。神于詩者,妙合無垠。巧者則有情中景,景中情。”(《姜齋詩話》)作者的高明處恰恰在于只推出了寫景的“空鏡頭”,景中的情感,包括抒情主人公的情緒體驗和詩人對情景的審美評價,都讓讀者展開想象的翅膀去領略,可謂“此時無聲勝有聲”。
面對這夜來的邊塞雪景,那老兵在想些什么呢?從“明月,明月”的呼告中,我們依稀可見那老兵正在對月傾訴——那軍營的胡笳聲呵,就像蔡女《胡笳十八拍》的悠揚回聲,是那么哀怨凄清纏綿悱惻,好不叫人悲不勝悲愁不勝愁啊!為什么?年紀衰老的悲哀,多年征戍的痛苦,骨肉分離的悵恨,都是令人深愁的原因和內容。正如李益《夜上受降城聞笛》所描寫的那樣:“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下月如霜。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蘆管(古代北方民族卷蘆葉而吹之)與胡笳都是軍中常用的樂器,所以李益詩為這里的“愁絕”下了一個極好的注腳。“愁絕”一語把老兵愁腸百結的心理狀態傳神寫出,詞也在“愁絕”中收束,但是“愁絕”的深刻蘊含卻伴隨著胡笳聲的余音裊裊而縈繞在讀者心中。這畫龍點睛之筆既明白曉暢而又耐人尋味。
中唐令詞大多是詩人學習民歌并加以藝術提煉的創作,帶有濃郁的民歌情味。這首小詞就寫得爽朗明麗,婉轉低回,含不盡之意于尺幅之中,言簡旨深,情韻俱佳,堪稱詞中神妙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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