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無名氏
鷓鴣天·春閨
枝上流鶯和淚聞,新啼痕間舊啼痕。一春魚鳥無消息,千里關(guān)山勞夢魂。無一語,對芳樽,安排腸斷到黃昏。甫能炙得燈兒了,雨打梨花深閉門。
這是三月春深時節(jié)的一曲閨怨之歌,描寫一個長期孤棲幽居的婦人因與戍邊的丈夫異地睽隔,欲愛不能而黯然神傷的情態(tài)。全詞哀感郁勃,凄惋欲絕,尤如苦雨庵前一枝瑟瑟飄搖的素。
上片寫婦人聽鶯時的情態(tài)。詞人心中漲滿了離情,毫端飽蘸著凄楚,故排空落筆,墨氣射處,一片傷感:枝上流鶯和淚聞,新啼痕間舊啼痕。也許婦人正做著“行盡關(guān)山千里”的“枕上片時春夢”,突然被門外樹上黃鶯的喧叫攪醒,是心中過于悲涼無奈?是空幃獨處的生活使之慵懶?還是對夢幻與現(xiàn)實的畛域異常清楚?總之,她沒有去“打起黃鶯兒,莫叫枝上啼”,而是靜靜地諦聽著嚦嚦鶯聲在枝頭鳴囀。然而。“流鶯漂蕩復(fù)參差,度陌臨流不自持”,其嚦嚦之聲仿佛杜鵑啼血,令多少人“曾苦傷春不忍聽”(李商隱《流鶯》),更何況整個春季都未曾見魚雁傳書,一直得不到丈夫音訊的婦人!“和淚聞”三字寫出婦人郁悒不怡,凄惶傷感,泫然涕零,為全詞染上了濃重的悲涼色彩。
看來,這惱人的流鶯已不止一次落在她家的枝頭了,在這大地溫馨,萬物茂行的春天,無緣團聚,孤寂守素,唯有這飄忽流轉(zhuǎn),棲無定所的黃鶯為伴,這有多么痛苦、難堪!因而聲聲鶯囀,頻觸奧曲。使她無限傷感,舊涕未干,新淚泱瀼,舊斑新痕,布滿臉龐。詞人用“新啼痕間舊啼痕”一語,似乎信口吟來,毫不著力,而“一字一血”(李攀龍《草堂詩余雋》),一個深情款款而又凄然索寞的弱女子形象已躍然紙上。《紅樓夢》第八十七回寫“黛玉手中自拿著兩方(寶玉病時送來的)舊帕,在那里對著流淚,正是:失意人逢失意事,新啼痕間舊啼痕”,隨手拈來,便成點晴之筆,足見這情深意切,血淚四濺的詞句具有永恒的藝術(shù)感染力。
過片寫婦人以酒澆愁。上闋鶯囀嚦嚦,因聲傳情,這里詞筆旋折,寫出一片岑寂。婦人欲哭無淚,緘語端坐,何以遣憂呢?當(dāng)流鶯在枝頭鳴囂時,她尚能盡情渲泄,此時鶯去喧歇,閨中顯得更加空蕩,此等況味,使她柔腸寸斷。這里“安排”二字,洵為妙極,婦人百無聊奈,希望有所解脫,卻還是落在痛苦之中的情景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結(jié)尾二句,乃唐人詩境。劉方平“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春怨》)之句頗為傳誦,詞人慧心妙腕,點化而出,與全詞融為一體,更臻化境。顯然婦人捱到黃昏,卻并未安然就寢,還要枯守燭光,直到夜闌燈滅才和衣上床。這時雨打梨花,颯颯作響,它預(yù)示著隨之而來的將是一個輾轉(zhuǎn)反側(cè)的不眠之夜。明人王世貞《弇州山人詞評》說這幾句寫婦人懷人“十二時無間矣,此非深于閨恨者不能也”,誠哉斯言!這種銘心刻骨,使人形損神傷的相思之情確是非體驗入微者難以表述的。
這首令詞,以鶯聲起唱,小雨聲結(jié)拍,塤篪相應(yīng),潛氣暗轉(zhuǎn),神完氣足,韻致悠遠(yuǎn),而通篇毫不逞才摛藻,絕無斧鑿痕跡,于自然之中見至味,確實堪稱大匠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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