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詩詩群·楊煉·北方的太陽》新詩鑒賞
北方的太陽
銅的太陽
每片葉子都是綠色的鐘的森林
在這小小的庭院里列隊
秦時明月漢時關,纏草根的白骨
都碎成了一塊塊磚石
落花寂寞的宮女,獨坐黃昏
還在等那一只遲遲的歸燕
北方的太陽
像一滴銅汁似的新鮮而灼熱
你的光,穿過塵封的歲月被敲響
這里,逾越死亡的都走來
泉聲和松濤從深山古寺中走來
黎明,哼著村口上一縷煙霞
泥土的芳香,二十四番風信
與最小的那顆種子
——到處都有的純樸的人——
一口口鐘站在藍天下
心,揮動長長的沉默的鋒芒
并非又一章講不完的古老故事
鐘的世界響徹靈魂那透明的語言
寧靜的運動,跟隨大地
在一瞬間朝孩子展開五千年的智慧
它越鑄越大,越雕越精美
祖先的血性,沉甸甸的命運
不和諧的和諧的結晶
小小的庭院里,銅的太陽
如星
墻外,北方三月的金黃的田野
如夢
這是詩人的組詩《大鐘寺》中的一首。“北方的太陽”是詩人對象征中華民族輝煌的歷史文化和頑強生命力的古鐘,進行的意象化處理。這首詩與許多“朦朧詩”的不同在于,它表現的是公眾的社會性情感,是以橫貫古今的歷史為縱軸,以全民族普遍的精神覺醒為橫軸的時代鐘聲。對詩歌而言,重要的從來不是詩中是否表現了“自我”,而是“我”找到了獨異的表現的方式。所謂“自我”,只有對形式的創造而言才有絕對意義。在出現了艾略特之后,詩人根本就沒有必要把“表現自我”作為詩歌的惟一信條了。
在藝術上,這首詩寫得真體內充,具有一定的力度。按照傳統審美性格所看重的勻稱、和諧和次序來考察這首詩,它具有相當的完美感。同時,又不乏現代主義的精髓。
第一節,詩人沒有對銅鐘進行外在描摹,而是以自我的生命灌注到對象身上。這與其說是詩人感受的表達,不如說是感受本身, “是一種內心活動、一種內在生命、一種內在的自我實現”(《抽象與移情》沃林格)。“北方的太陽/銅的太陽/每片葉子都是綠色的鐘的森林”。這里視覺、聽覺、觸覺都溶為一體難以區分,表現了詩人對祖國的歷史和現實的新鮮沖動,也使這首詩從一開始就與一般的歌頌歷史的詠物詩區分開來了。接下來,詩人選擇了一系列意象表達對歷史的復雜感受,這里的“纏草根的白骨/都碎成了一塊塊磚石”、“落花寂寞的宮女,獨坐黃昏/還在等那一只遲遲的歸燕”等意象,是現代人通過反思,對歷史完成的一種質詢。
第三、第四節,詩人又開始了一種肯定。說明傳統的真義恰恰在于今天我們對它采取的汰洗升華的態度。這是一種艱難的選擇, “逾越死亡的都走來/泉聲和松濤從深山古寺中走來”,人作為“最小的那顆種子”像鐘一樣“站在藍天下”,所有有真實生命力的“光,穿過塵封的歲月被敲響”。這些復雜的思考又緊緊附著在此詩的核心語象“鐘——太陽”上,所以雖然語象密集但并不給人以駁雜凌亂之感。
第五、六、七節,就在上面肯定性的背景中展開。新生的古國已經不再是“又一章講不完的古老故事”了,它“在一瞬間朝孩子展開五千年的智慧/它越鑄越大,越雕越精美”。該棄掉的不要憐惜,讓“祖先的血性,沉甸甸的命運”,在今天孩子們的奮斗中發出沉郁頑健的光吧!最后的兩個意象并置,“銅的太陽/如星”、“金黃的田野/如夢”,在和諧安謐中教我們體味到新生命的躁動,又使得全詩沉湎在一種和諧、勻稱而典雅的傳統審美性格之中。
這首詩通過對古銅鐘的詠唱,凝聚了楊煉對傳統文化的態度。他既不是盲目地頌揚之,亦不是簡單地否定之,他要做的是充滿現代理性的揚棄工作。從某種意義上說,傳統與我們的關系是雙向的,真正的悲觀和樂觀,只能相對于我們自身而發。對傳統的整體性包容后的超越,是明智的選擇。而那種認為傳統百無一是的痞子式的反抗,恰恰容易淪為傳統思維方式的俘虜。楊煉對傳統的把握雖然受了艾略特的影響,但他的詩卻是純粹個人的、東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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