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詩詩群·嚴力·無題》新詩鑒賞

在王府井我看見一個光腳的大學生

但始終沒有看清校徽上的字

總之

一個大學生光腳走在王府井

用他的知識

他被行人緊盯著打扮

高大 但和某類醫院有關

他坦然地點上一支煙

從書包里掏出一雙拖鞋

扯掉商標

又放進書包

更大的眼睛凸起在行人的臉上

直到他鉆上一輛無軌電車

我一直跟蹤他臉上細微的表情

他肯定得出了心理學的結論

他將洗掉早先遮掩命題內幕的腳上的塵灰

他將用毛巾完成論文的最后一個句號

作為《今天》實力人物之一的嚴力，在嘗試了現代詩的多項技巧后(如他的《以人類的名義生存》和《不用站起來去看天黑了》等)，又是較早從其中分離出來(指語言態度而言)，另創一格的人物。這里所選的這首詩，具有一種所謂“生活流”的意味，與稍后的“新生代詩人”們有種暗合，這是朦朧詩的另一景觀。

《無題》是一首諷謔成分很大的詩歌。它貌似漫不經意不加修飾，卻以很強的清晰度傳達了對我國國民性的批判和思考。這首詩有很大的敘事性，一切純任事態的自然涌動，近距離地“追摹”生活，但讀后卻使人感到在這背面隱藏著詩人濃郁的心靈色彩和思考的血滴。

中國人身上廉價的好奇心和求同伐異的頑癥，早在六十年前就被魯迅先生批判過了，但今天毫無變化。“在王府井我看見一個光腳的大學生”，這個大學生“光腳走在王府井/用他的知識”。這里的“光腳的大學生”，成了具有獨立精神和強烈自信力的人格的象征，他的“知識”就是他覺醒的標識。

大學生而“光腳”，在許多人看來真是奇怪而褻瀆神圣了。所以人們認為他“和某類醫院有關”——精神病院的出逃者。接下來，詩人強調，大學生書包里有“一雙拖鞋”，但他“扯掉商標/又放進書包”，這更牽引了庸俗的視線， “更大的眼睛凸起在行人的臉上”。可憐可笑的人們，你們真的找不到一件多少有些意義的注意目標了嗎?“我一直跟蹤他臉上細微的表情”，這表情是痛苦的又是輕蔑的，沉思的又是無可奈何的。最后，詩人知道， “他肯定得出了心理學的結論/他將洗掉早先遮掩命題內幕的腳上的塵灰/他將用毛巾完成論文的最后一個句號”。“腳上的塵灰”，就是傳統那頑健而污濁的方面，“最后一個句號”，就是改變魯迅先生所痛擊的“國民劣根性”的任務還那么迫切那么艱巨，這樣一個結論。

這首詩是有某種“記實”性的，但又不同于我國五六十年代“直陳其事”的賦體。主要在于詩人不是簡單地照畫生活，而是透過它的表層(如行人對大學生的注意只是好奇)，進入其深層心理的探究(由此透視一種集體無意識的文化性格)。由此，在讀這首詩時，我們毫無拖沓單調的感覺，反能隨著詩人的筆鋒，情緒為之左右動搖，思想為之步步深入。另外，這首詩中的諷喻成分雖然較大，但作者并未用任何刻毒的字眼，這也是此詩控制得恰到好處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