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派詩群·史衛(wèi)斯·無聲琴》新詩鑒賞
聽鄰人念著:“明月幾時有?”
我心獨自撫著無聲琴,
窗欞上描一個自己的影子,
你是踏月而來僅有的佳客!
讓你先聽見吳市簫了:
旅行人踏過橋踏過落葉墳,
帶一身行塵,一身他鄉(xiāng)雨痕,
笑容開遍了故園,忽然他
聽著鄉(xiāng)音,他有了舊夢,
放下行囊,他已不再那樣年青。
我要說的是夜巷里敲碎
我的沉吟,一串木魚如急雨,
想見在青燈邊,香爐邊,
一縷清煙,一張倦靨,
多少年,木魚敲紅顏成白發(fā),
想著她,幼時騎過竹馬。你卻要
聽我撥著我自己的幼年,
我要唱:二十一年如一天,
二十一年,不知我身是客,
追著夢境如追著月色,
撥遍一弦一柱一身淚珠,
讓蟲聲來譜我的故事,讓我
諦聽,深寒誰彈一曲“賣花詞”?……
然而,我的佳客,你有了倦意?
好的,讓我曳滿窗簾,
讓我重調(diào)一回宮商罷,
我要寂寞地述說我自己,
你聽,你聽,我的琴弦劃然斷了。
這是一具古色古香的“無聲琴”,聽其旋律,叫我們想起望月弄簫、臨風撥琴的古代騷人。這首詩的魅力正在這里,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古國的憂愁”。這憂愁不讓你揪心,卻讓你陶醉,你聽著詩人心靈的“無聲琴”,千年的東方式的憂郁一絲絲一縷縷流瀉出來,直到將你的心烘暖。(這里的“烘暖”是指對傳統(tǒng)審美性格的重新喚起,所帶給你的親切感、熟悉感。)
此詩開篇一句“明月幾時有?”就將我們帶入了一個特殊的余甘不絕的傳統(tǒng)審美境界中。接下來的“自己的影子,/你是踏月而來僅有的佳客”一句,又是李太白“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變體。在這種綿亙無限的憂思中,詩人心中無聲的琴音響了,他看到浪跡天涯的失意者帶一身行塵,染一身他鄉(xiāng)雨痕,正從歷史深處走來,“少小離家老大回”,“放下行囊,
他已不再那樣年青”了。這是古詩的意境,又是詩人客居他鄉(xiāng)的現(xiàn)實心境,亦古亦今,今古難辨,人生際遇古今皆然。在這月明之夜,詩人聽著更梆的單調(diào)聲響,想起獨坐青燈古佛旁的出家人,“木魚敲紅顏成白發(fā)”。生命就在這萬般的寂寞中悄悄流逝了,那幼時青梅竹馬的女伴,你今在何方?你可知道,在今夜,有一顆遠在異鄉(xiāng)的心在為你彈著“無聲琴”?“二十一年如一天,/二十一年,不知我身是客”,在這廣大的世界上,詩人仿佛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的孤獨,故鄉(xiāng)今夕的月也是這樣憂傷嗎?它聽著“我”的琴音,可曾黯然?可曾倦意陣陣?那末,且讓“我”重彈一曲歡快的曲子……可是,不行啊,“我”的心只有憂愁和懷鄉(xiāng)的意緒,其他的曲子“我”彈不出,“我”的心弦已經(jīng)斷了!
這首詩是從我國傳統(tǒng)詩歌中悟得精華,又融入了現(xiàn)代人無家可歸、有家難歸的生命感悟的。這里,月亮的意象,流浪者的意象,出家人的意象,青梅竹馬的意象,都是不著痕跡的“用典”。它們安排得妥帖、自然,勾起了我們早已有過的審美體驗。我們就在這一派東方風的吹拂下,摸到了我們精神的“根”。怎樣淘洗、提煉我國古典詩歌的精華,并創(chuàng)造出有民族特色的現(xiàn)代詩來,《無聲琴》是成功的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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