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詩詩群·北島·在黎明的銅鏡中》新詩鑒賞
在黎明的銅鏡中
呈現的是黎明
獵鷹聚攏惟一的焦點
臺風中心是寧靜的
歌手如云的岸
只有凍成白玉的醫院
低吟
在黎明的銅鏡中
呈現的是黎明
水手從絕望的耐心里
體驗到石頭的幸福
天空的幸福
珍藏著一顆小小沙礫的
蚌殼的幸福
在黎明的銅鏡中
呈現的是黎明
屋頂上的帆沒有升起
木紋展開了大海的形態
我們隔著桌子相望
而最終要失去
我們之間這惟一的黎明
《在黎明的銅鏡中》,是一首格高境奇之作。它的意旨潛藏得較深,但深入細辨,卻也不難把握。它表現的是對未來的惶惑感。然而,正像讓·貝羅爾所言:“詩的語言歷來是一扇多少向無意識開放的門戶,雖然它對無意識并不十分清楚。在詩最成功的瞬間,總有一個‘我說’和‘它說’交相輝映……詩有兩種語言:理性語言和非理性語言。有時詩人掌握話語,有時話語支配詩人;有時詩人使用話語,而有時又是話語在使喚詩人”,“恰如人從聲音走向音樂,人也被迫從約定俗成的詞語轉入詩的表現性語言中”(《論詩》)。所以,我們不能對此詩的意旨拘束太過。愈是具體的釋義,愈能深刻地損害詩歌——尤其是那類純粹的詩歌。
這里, “黎明的銅鏡”可以認為是詩人的眼睛。第一節平行推出五個意象,極言黑暗和光明交界點上的寂靜。但這種寂靜又充滿了威脅和機會,是獵鷹尋找目標時的片刻寂靜,是臺風中心的安寧,在這種寂靜中蘊育著內在的喧囂和騷動。詩人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他采取了一種靜觀的視角,靈魂就這樣悄悄游蕩,面對黎明不動聲色。這是此詩的第一節,它完成了一種無價值定向的對新生之力呈現的注視。
第二節,詩人寫了等待的漫長,靈魂難捺的饑渴。這是第二種對黎明的感覺。“水手從絕望的耐心里/體驗到石頭的幸福/天空的幸福/珍藏著一顆小小沙礫的/蚌殼的幸福”。水手等待走出死寂的港灣,但黎明竟是如此漫長,它捉弄了人們的期待。這里的“體驗到……幸福”是反諷,是絕望之至的反諷。至此,這首詩就有了定向的情感,半明半晦的時刻竟耗去了水手最好的年華。從上一節動物的緊張感,到這一節人的疲憊感,體現了詩人對“時間”的理解。此詩的第二節完成了一種否定。
第三節體現了對未來的惶惑。水手等待的港灣原來根本就不存在,“屋頂上的帆沒有升起”,“展開大海形態”的原來只是木紋!我們到此恍然一愣,在思維趨臨停滯的一剎,頓悟了詩人的深層意象所涵括的意味。這是對生存狀態的詛咒。雖然孤寂了些,卻高過渾渾噩噩隨流揚波的人一百倍。“隔著桌子相望”在等待黎明的兩個人,終于也惶惑無望地閉上了眼睛——“黎明的銅鏡”,“而最終要失去/我們之間這惟一的黎明”。
這首詩與詩人其它的作品不同,他所使用的就是貝羅爾所謂的“非理性語言”,詩人在相當放松的情況下,聽憑潛意識驅使,完成了對“黎明”的三次體驗。可以視為“話語支配詩人”的典型范例。
北島說,他試圖把電影蒙太奇的手法引入詩中,造成意象的撞擊和迅速轉換,以啟發人們的想象力來填補大幅度跳躍留下的空白(《百家詩會》)。這段話可以作為進入這首詩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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