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詩詩群·王小妮·地頭,有一雙鞋》新詩鑒賞
地頭,
端端正正擺了一雙鞋,
是哪個會過日子的老漢?
也許只是想和土地貼得近些?
——沙沙鋤地的聲音。
滿眼是油綠油綠的玉米葉。
那玉米都很壯實,
一定會長出金子一樣的顆粒。
那雙鞋還很新呢,
針腳兒又細又密。
——遠處,是誰
用粗獷的嗓音唱著戲。
歇晌的哨子響了,
莊稼地里鉆出一個青年,
很端正,很壯。不!是很美,
太陽像他巨大的耳環。
——他笑著嚷著跳著:
“我的寶貝鞋還在那邊。”
他拍了拍鞋上的灰塵,
看了看自己沾泥的腳掌。
他把鞋夾在胳肢窩下面,
太陽把大地曬得滾燙滾燙。
——咚咚,咚咚,咚咚,
赤腳踏在古銅色的土地上!
真正的藝術家并不將全部膂力傾注到冥想中去,他要做的是,在平凡的生活里發現美,他淘洗它,讓它升華,讓它結晶,激起人對生活的無限愛戀。王小妮的這首詩乍讀下來,覺得太“正常”了些,但是你再讀,你悟到了它的好處。你放下它,它就會在你腦海里走動——那是一雙“針腳兒又細又密”,盛滿生活芬芳的新鞋子。
這雙鞋是全詩的聚焦點,但詩人卻巧妙地避開了它。就像樂府名篇《陌上桑》一樣,羅敷作為焦點但很少落墨,環境的烘托更增加了詩的氣氛和羅敷的美麗。這首詩也是這樣,詩人寫到地頭端端正正(這個形容詞用得多好)擺著一雙鞋,接下去就宕開一筆寫“沙沙鋤地的聲音”和“滿眼是油綠油綠的玉米葉”, “那玉米都很壯實,/一定會長出金子一樣的顆粒”。在這樣清新的背景下再看那雙鞋吧,“那雙鞋還很新呢,/針腳兒又細又密”。對鞋的描繪就這么平平淡淡的十四個字,但你已經感到它的美了。為什么?你看它擺在哪兒嘛。接下來,鞋的主人出現了,是一個壯小伙,“很端正,很壯。不!是很美,/太陽像他巨大的耳環”。他并不穿起這鞋,是怕弄臟這媳婦為他用心血和愛縫制的“寶貝鞋”吧?他把它們夾在胳肢窩下面,赤著大腳,“踏在古銅色的土地上”走了——生活多美啊!
這首詩仿佛信手拈來,卻充滿著生活的原生美。這里面有著詩人精心剪裁和眾賓托主的真功夫。荷蘭偉大的畫家凡高有一幅著名的畫《農鞋》,畫面上就是一雙骯臟破舊的鞋子。讓我們聽聽海德格爾是怎樣體會它的吧:從鞋具磨損的內部那黑洞洞的敞口中,凝聚著勞動步履的艱辛。這硬梆梆、沉甸甸的破舊農鞋里,聚積著那雙寒風料峭中邁動在一望無際的永遠單調的田垅上的步履的堅韌和滯緩。暮色降臨,這雙鞋底孤零零地在田野小徑上踽踽獨行。在這鞋具里,回響著大地無聲的召喚,顯耀著大地對成熟的谷物的寧靜的饋贈……(見《藝術作品的本源》)
這雙鞋和那雙鞋是不同的,但共同的是,它們都溢滿了藝術家對生活的體味。“鞋”里灌注了生命,成為一個深邃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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