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詩詩群·周濤·冬天里遇到的童話》新詩鑒賞

有一年冬天



我遇到了一個童話

它并沒有什么深刻的含義

但我覺得它很美麗



那是鞏乃斯草原雪后的清晨

大地鋪了厚厚的銀絮



陽光在上面鍍上炫目的幻想

這時，雪原上跑過一只狐貍



它是那樣的火紅

如滾動的火焰，太陽的兒女



當它艱難地從深雪里躍出

慌張得險些撞上我的馬蹄



一剎那，我看見那恐懼絕望的眼睛

和嘴邊細碎的霧氣



我讓開了道路久久凝望

潔白的雪原上，火紅的影子漸漸遠去



這時，我身后才傳來了

暴怒的犬吠和沉重的馬蹄



這獵人追捕的逃犯，草原的慣盜



自然界騙子，啊狐貍



可是我心里卻希望著

他們不要抓住你



讓這火紅的生命在雪原跳動吧

沒有它曠野該多孤寂



這是一個沒有意義的童話

至今，還清晰地藏在我的記憶



這是一首純詩，它源于詩人生命內部對美的無任何功利判斷的虔誠。用詩人自己的話說，就是“它并沒有什么深刻的含義/但我覺得它很美麗”。其實，詩的目的，就是物我在實用觀點上的某種隔絕，它將美當做最高的真和善。對于一個真正的詩人來說，為純粹的美而忘乎所以就是最高的“品格”!

狐貍，在世代流傳下來的神話、童謠中，已經被固定為狡猾、奸詐、歹毒的象征物。但詩人卻一反常規，盡情盡興地贊美了它，說它是“滾動的火焰，太陽的兒女”。讀了這首詩，我們奇怪地接受了詩人的觀點，這是因為它以美征服了我們。而那些圍捕狐貍的人，卻成了美的毀滅者。這就是詩的力量，它超越世俗的語義系統，有著自己的深層藝術價值。

這首詩對狐貍的贊美是頗具匠心的。詩人選擇了無垠的雪原作為底色，更加襯托了狐貍的火紅;草原的廣袤的靜謐，更加突出了狐貍奔跑的運動感和無限感。沒有這些背景，狐貍的風神意態便不會如此鮮明。這是“火紅的生命在雪原跳動”，這是美在潔白的紙上劃出的一道紅彤彤的線條!但美是那么脆弱，它仿佛馬上就會被毀滅，它 “恐懼絕望的眼睛”令我們心痛。這里，詩人非常出色地調節了詩的內部節奏，他先讓我們感到美，再讓我們感到緊張，最后又留給我們一個遐想，“火紅的影子漸漸遠去”。它美得令我們擔心，美得令我們生動!噢，詩人! 請保留你獨特的對美無條件的崇拜吧，讓蒙塵于詩歌的世俗功利性統統散去，讓這繆斯的精靈自由地奔馳，“沒有它曠野該多孤寂”，生命該多孤寂!

這首小詩無多深意，與所謂的 “保護自然生態”沒有什么關系。詩人關心的是美的出現，美的運動，美的脆弱。如果我們非要從此詩中挖掘什么微言大意，那么，離詩人的想法就很遠了。那樣，只會縮小這只火狐的內涵，只會毀滅一首純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