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蜜蜂和常青樹——海外詩簡之六·辛笛》全文與讀后感賞析
開始相愛的時候不知有多年輕,
你是一只花間的蝴蝶,
翩翩飛舞來臨。
為了心和心永遠貼近,
我常想該有多好:
要能用胸針
在衣襟上輕輕固定。
祝愿從此長相守呵,
但又不敢往深處追尋,
生怕你一旦失去回翔的生命。
生活在一起了,
知己而體己,
心心念念于共同事業的一往情深。
你不止是一枝帶露的鮮花,
而且是只蜜蜂棲止在頰鬢。
年華如逝水,
但總是潤澤芳馨。
家已經成為蜂巢,
釀出甜甜的蜜,
往往更為理想而忘卻溫存。
崢嶸的歲月戰斗方新,
送走了多少個期待的早晨,
度過了多少個焦灼的黃昏。
兩只小船相依為命,
有時月朗天清,有時也風雨紛紛。
熟悉而服貼,
彼此心上的皺紋早經一一熨平。
常青樹深深合抱生根,
更給我們以清涼的覆蔭,
遮雨遮陽,就像一把傘那樣殷切可親。
一九八一年五月在加拿大
這首詩可以說是詠嘆戀愛、成家、立業的人生三部曲。
這首詩是我應邀去加拿大多倫多市出席第六屆國際詩歌節期間寫成的。記得詩歌節后復受到加拿大詩盟主席亨利·拜塞爾夫婦在他們農莊上的熱情款待和當地華僑人士的邀請,于是我不得不將多倫多的旅行延長了幾天。其間有一對華僑中年夫婦堅挽我到家中作客。由于他們熱情的接待,我居然得到了小休。他們伉儷之情久而彌篤,而我本已濃重的鄉思則更深。
首先動筆寫下的是這首詩的第二、三節。我和老伴的共同生活已接近半個世紀了,那種朝夕與共、患難相依的一一情景總是從心上拂拭不去的。盡管十年動亂的遭遇已如過眼云煙,化成過去的一場噩夢,但在狂熱和迷亂之余,每一念及,坦直說來,總有一種切膚之痛。1968年冬天,我曾為先去五·七干校的老伴送去度冬寒衣,歸來寫了七絕兩首,題為《鴛思》:“更與何人問暖涼,秋深廢井對幽篁,簪花屢卜歸期誤,未待歸來已斷腸。”“籬邊傳語感凄惶,相見何曾話短長,珍重寒衣聊送暖,卅年鴛思兩茫茫。”1975年又寫過兩首七絕,題為《贈內》:“憐卿憐我不為貧,且學行僧腳暫伸,一自連朝風雨驟,三分春瘦七分人。”“梁孟相莊卅七年,平時心意藕絲牽,出門叮囑家常語,話到唇邊已惘然。”在那個時期我只有通過古典詩歌的含蓄蘊藉才能抒發哀樂中年屢遭挫折的心態! 第三節頭五行就是吟味那般情景,上述絕句可以算作注腳——所謂寄沉痛于幽閑者是也。
只寫了第二、三節,過了一天,我總覺得欠缺點什么,未能成篇。終于在有意無意之間,從華僑女居停一舉手一投足的回翔的步履當中,頓然令我想起了恍若隔世在初戀中老伴年輕時的飄忽多姿的身影,于是一筆寫下了第一節。在主人為我開夜車去蒙特里爾訪問的公路上,我把全詩背誦給女主人聽時,借著車外迅速后退的路燈,我竟看到晶瑩的淚光閃爍在她雙頰間。后來她告訴我,是這第一節的十行感動了她,并勾起了不少往事的回憶;而殊不知她的落淚也深深地感動了我。這種相互感應也許就是“接受美學”的根據吧。就是這樣,青春季魚水相愛的柔情再次回到我和老伴的身邊,使我越發深信詩行只有訴諸真情實感才能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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