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詩·徐志摩》全文與讀后感賞析
怨誰? 怨誰? 這不是青天里打雷?
關著;鎖上;趕明兒瓷花磚上堆灰!
別瞧這白石臺階光滑,趕明兒,唉,
石縫里長草,石板上青青的全是莓!
那廊下的青玉缸里養著魚真鳳尾,
可還有誰給換水,誰給撈草,誰給喂!
要不了三五天準翻著白肚鼓著眼,
不浮著死,也就讓冰分兒壓一個扁!
頂可憐是那幾個紅嘴綠毛的鸚哥,
讓娘娘教得頂乖,會跟著洞簫唱歌,
真嬌養慣,喂食一遲,就叫人名兒罵,
現在,您叫去! 就剩空院子給您答話!……
一九二五年一月作
辛亥革命以后,清廢帝溥儀仍住在紫禁城內,到了1924年11月,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才把溥儀趕出宮去。社會上對此議論紛紛,有人擁護,有人反對,詩人有動于衷而形于言,這就是《殘詩》。對這首詩的理解因人而異:一些人認為徐志摩是在為清室惋惜,有些人則以為不是懷戀,而是譏諷。從詩本身來看,后者似乎更有道理。
詩的起句連連發問,暗含著這樣的意思:為什么清室被逐? 皇帝的權威由來久矣,現在居然有人敢趕皇帝出宮,這難道不是“青天里打雷”?從另方面說,民國成立已經快十三年了,皇帝還在北京享有特權,人們對此不以為怪,現在馮玉祥驅逐清室,反倒有人嘆惋,以為是“青天里打雷”,足見中國社會封建勢力之頑固。“怨誰?怨誰?”既寫清室的驚愕,也含有詩人揶揄的口氣,答案很清楚: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關著;鎖上”寥寥四字,把清室衰落不堪的情態寫了出來,昔日威風凜凜的宮門現在只能關起來,再不能發號施令,頤指氣使了。底下,詩人環顧宮內,盡情鋪寫,白石臺階,長遍青莓,金魚翻起白肚,鸚哥那么乖,會跟著洞簫唱歌,嬌美得喂遲一下就叫著人名兒罵,“現在,您叫去! 就剩空院子給您答話!”這里明顯表現出詩人的譏諷之意。“您”字貌似恭敬,實則奚落,讀者不能不辨。
此詩據說沒寫完,故稱《殘詩》,但現在看來也還比較完整。從發問寫起,集中筆墨描述清室被逐后宮殿的凄冷蕭索的景象,并不去直接寫清廢帝出宮的倉皇之態。這樣寫,不也可以以少勝多,由此及彼,顯得別具一格嗎?
這首詩在藝術上的突出之處在于口語的成功運用。徐志摩有驚人的語言敏感,他從生活中汲取口語,加以純凈化,讀起來富于節奏感,暢達透脫,珠圓玉潤。《殘詩》寫的是北京紫禁城里的事,用的是道地的京白,可謂互為表里,相得益彰。全詩像是一個人的獨白。“怨誰! 怨誰! 這不是青天里打雷?關著;鎖上;趕明兒瓷花磚上堆灰。”干凈利索,妙趣橫生,而口語的運用像是說俏皮話,又加重了譏諷之意。卞之琳有一段話頗為精妙:“徐志摩的詩創作,一般說來,最大的藝術特色,是富有音樂性(節奏感以至旋律感),而又不同于音樂(歌)而基于活的語言,主要是口語(不一定靠土白)。它們既不是像舊詩一樣為了唱的(那還需要經過音樂家譜曲處理),也不是像舊詩一樣為了哼的(所謂“吟”的,那也不等于有音樂修養的“徒唱”),也不是為了像演戲一樣在舞臺上吼的,而是為了用自然的說話調子來念的(比日常說話稍突出節奏的鮮明性)”(《徐志摩選集·序》),卞之琳的論述用來說明此詩,也是十分適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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