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寫景《以唱嘆議論》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
……純用議論,然以唱嘆出之,故佳。(沈厚塽《李義山詩輯評》卷上引紀昀語)
【詩例】
賈生
李商隱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解析】
以唱嘆之筆,作議論之詩,也就是將精警透辟的議論,轉化成蘊藉深沉的抒情。用議論的方法寫詩,本身是對詩的否定,再用抒情的筆調發議論,又是否定之否定。這是一個很富于藝術辯證法的作詩技巧。李商隱的《賈生》,是這種寫法最精彩的一個例子。
“宣室求賢訪逐臣”,這是議論漢代孝文帝求賢若渴的古事,“逐臣”當然是指貶謫到長沙的賈生了,賈生何其幸運,皇天有眼,畢竟把他召回來了。“賈生才調更無倫”,這是議論,也是贊嘆。《史記·屈賈列傳》說:賈生年20余歲,能做出“諸老先生不能言”的策對,朝廷擬定的政策法律,“其說皆自賈生發之”。于是讀到這里,我們會覺得文帝何其英明,真能識才、重才;我們也會覺得,賈生何其幸運,得到如此一個器重自己的皇帝的賞愛,總之是君臣遇合,百年一遇的盛事了。但是接下來一轉: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原來,如此鄭重推服、求賢若渴,虛心咨詢乃至于夜半“不自知膝之前于席”,竟然只是為了“問鬼神”!詩人好辛辣的諷刺,好深切的感慨,只用一句“可憐”的詠嘆,輕巧說出。正如研究者指出,不用感情色彩強烈的 “可悲”、“可嘆”一類詞語,只說“可憐”,實有抑揚吞吐,唱嘆生情之妙。
“唱嘆”既是這樣一種含蓄著感情,克制著感情,寓深沉于輕飏的抒情方式,就不同于一般抒情中的“感嘆”、“慨嘆”。王安石同題七絕:“一時謀議略施行,誰道君王薄賈生?爵位自高言盡廢,古來何啻萬公卿?”同樣是議論,同樣是充滿感慨之情的議論,但太直露了,沒有抑揚頓挫、含蘊不盡的藝術處理,所以不如李商隱的好。
“唱嘆”不同于一般的抒情,還有一層很微妙的意思,總是有一份飄渺的情韻,有一份低徊不已的傷感,因而“唱嘆”之情,絕不適于“銅喉鐵板”,而只宜于“紅牙檀板”,表出一種無限悠長的韻味。“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絕不能以激昂排宕的聲調讀之。李商隱另一首七絕《齊宮詞》:“永壽兵來夜不扃,金蓮無復印中庭。梁臺歌管三更罷,猶自風搖九子鈴”,是寫南朝齊帝東昏侯的荒淫亡國,又諷喻后代不鑒前車的君主。末句中“九子鈴”,是東昏侯為潘妃殿制作的玉鈴。紀昀正是著眼于末句所表達的一種歷史的情韻,說:“妙從小物寄慨,倍覺唱嘆有情。”試想:那荒淫君王,如今安在,惟有風中搖曳的玉鈴,依然在訴說著多少古今事。批判、議論,化為一飄渺唱嘆之音。
明人胡應麟《詩藪》中說:“‘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皆宋人議論之祖。”這句評語,確定了李商隱《賈生》一詩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宋人學李商隱這一路,不管詠史、議事,寫得好的詩,都是以唱嘆出之的。只不過,宋人在唐人專求一唱三嘆的趣味之外,發展出了另一種新趣味,所以他們就不專以唱嘆為美了。紀昀的趣味,基本上是唐詩趣味,所以他反復提到這種唐詩特有的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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