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寫景《寫景逼真》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
此即草堂也,寫景逼真,而有風格,不同庸淺。起二句點序兼寫,有畫意。三四正寫景。五六以下推開,愈推愈闊。(方東樹《昭昧詹言》卷十七)
【詩例】
野老
杜甫
野老籬邊江岸回,柴門不正逐江開。
漁人網集澄潭下,賈客船隨返照來。
長路關心悲劍閣,片云何意傍琴臺?
王師未報收東郡,城闕秋生畫角哀。
【解析】
此詩作于上元元年(760年)。這時杜甫剛在成都草堂定居下來,不能不欣慰喜悅,滿懷對生活的熱戀,同時又念念不忘局勢的危迫,為叛亂尚未全部平定而憂慮。此詩上半首四句集中寫閑逸之情趣,主要借景物的幽美傳達心緒;下半首四句集中寫內心之隱憂,主要從濃重的感情反觀景物。這樣,景物前后都出現,但韻味大有差別。前四句之景歷歷如繪,細膩澄凈;后四句之景疏朗突兀,重彩濃墨。有人分析此詩時,認為前四句之景略如王國維所謂“無我之境”,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后四句之景略如王國維所謂“有我之境”,浸染了詩人哀傷的感情色彩,的確很有道理。可見單從寫景來說,詩人已堪稱高手,不愧“寫景逼真”之譽。
此詩的妙處,不僅在寫景之境界“愈推愈闊”,由自家“籬邊”、“柴門”,寫到周圍的江 (長江) 景、潭 (百花潭) 景,直至括寫全城秋色“城闕秋生”之景,更在于由 “野老” 自身的歸依,想到天下的大事,悲憫時局的動蕩,透露出強烈的憂國憂民意識,胸懷也同樣 “愈推愈闊”。《昭昧詹言》原評還有一段話專論“公本色忠悃如此”云:“此在成都作,故以 ‘片云’ 自比。是時東郡尚為思明所據。上元二年,令狐彰始以滑州歸朝,東郡即滑州也。……末二句即所關心之實事也。言己在劍閣,關心東郡而悲也。”可見杜詩之有味,不惟得之于技巧之高超,更得之于思想感情之深厚。
寫景逼真的精髓在“真”,即對描寫對象做傳真寫照的描寫,既寫出其外貌的形似,又寫出其精神、氣質的神似與自然之真趣。“真”,即自然本色,莊子最早提出“法天貴真”,表現出保持人性的天然真率和對自然真美的追求。作為藝術創作原則提出的當屬南朝梁劉勰,在 《文心雕龍·情采》中提出“寫真”的要求:“為情者要約而寫真。”為抒發真情者,就要文辭簡練,描寫真實,不務虛辭矯飾。南朝畫家謝赫《論圖繪六法》提出:“應物象形”、“隨類附彩”;顧愷之講:“以形寫神”,均要求藝術對物象做形似傳神的描繪。漢魏六朝作家在追求藝術寫真,形似傳神方面,積累了豐富經驗,而至唐代達到一個新的境界。杜甫繼承、發揚了 “寫真”傳統,成為一位集大成的作家。他講: “由來意氣合,直取性情真”(《贈王二十四侍御四十韻》); “偶逢佳士亦寫真” (《丹青引贈曹將軍霸》);“故獨寫真傳世人”(《天育驃騎歌》),均是指寫人的性情之真,寫自然物象之真,寫社會人生之真。而寫社會人生之真成為杜甫寫真理論的精要和靈魂,故其寫景詠物意蘊深厚,不同庸淺,愈推愈闊,天地自大,已如前述。
元代陳繹曾《詩譜》評論陶淵明詩時講到:“情真景真、事真意真,幾于《十九首》矣,但氣差緩耳。至其工夫精密,天然無斧鑿痕跡,又有出于《十九首》之表者。盛唐諸家風韻皆出此。”清方東樹《昭昧詹言》卷四也講:“讀陶公詩,專取其真:事真景真,情真理真,不煩繩削而自合。謝、鮑則專事繩削,而其佳處,則在以繩削而造于真。”王壽昌《小清華園詩談》卷上則做了總結性的概括:“何謂真?曰: 自來言情之真者,無如靖節;寫景之真者,無如康樂、玄暉;紀事之真者,無如潘安仁、左太沖、顏延年。少陵則兼而有之。”可見,不論是寫景、敘事,還是寫人、抒情,“逼真”是使詩歌藝術賦有真實生命與動人魅力的神髓與關鍵,杜甫詩歌的寫真藝術便是明證。
至于明代謝榛《四溟詩話》卷三所提出的“凡作詩不宜逼真”,“妙在含糊”,則是語言、意象的含糊美與詩歌韻味的關系問題,同此條所講寫景逼真不是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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