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辭用韻《氣盛則宜》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
七字每平仄相間,而義山《韓碑》一篇中,“封狼生貙貙生貔”,七字平也;“帝得圣相相曰度”,七字仄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皆宜。(沈德潛《說詩晬語》)
【詩例】
韓碑
李商隱
元和天子神武姿,彼何人哉軒與羲!
誓將上雪列圣恥,坐法宮中朝四夷。
淮西有賊五十載,封狼生貙貙生羆。
不據山河據平地,長戈利矛日可麾。
帝得圣相相曰度,賊斫不死神扶持。
腰懸相印作都統,陰風慘淡天王旗。
愬武古通作牙爪,儀曹外郎載筆隨。
行軍司馬智且勇,十四萬眾猶虎貔。
入蔡縛賊獻太廟,功無與讓恩不訾。
帝曰汝度功第一,汝從事愈宜為詞。
愈拜稽首蹈且舞,金石刻畫臣能為。
古者世稱大手筆,此事不系于職司。
當仁自古有不讓,言訖屢頷天子頤。
公退齋戒坐小閣,濡染大筆何淋漓!
點竄堯典舜典字,涂改清廟生民詩。
文成破體書在紙,清晨再拜鋪丹墀。
表曰臣愈昧死上,詠神圣功書之碑。
碑高三丈字如斗,負以靈鰲蟠以螭。
句奇語重喻者少,讒之天子言其私。
長繩百尺拽碑倒,粗砂大石相磨治。
公之斯文若元氣,先時已入人肝脾。
湯盤孔鼎有述作,今無其器存其辭。
嗚呼圣皇及圣相,相與煊赫流淳熙。
公之斯文不示后,曷與三五相攀追!
愿書萬本誦萬遍,口角流沫右手胝。
傳之七十有二代,以為封禪玉檢明堂基。
【解析】
李商隱《韓碑》一詩,乃推贊韓愈《平淮西文》而寫出的杰出詩篇。“宋宗元曰:玉溪詩以纖麗勝,此獨古質;純以氣行,而字奇語重,直欲上步《韓碑》,乃全集中第一等作。”(《許彥周詩話》)因此,沈德潛根據此詩創作特點提出 “氣盛則言之長短與聲之高下皆宜。” (《說詩晬語》)
《韓碑》之所以氣盛,是與詩中所抒寫的裴度一生為國家所建樹的豐功偉績分不開的。唐憲宗元和十二年(817年)十月宰相裴度率軍討平淮西強藩吳元濟,憲宗命充當裴度軍幕下的行軍司馬韓愈,為裴度紀功撰《平淮西碑》。碑成,為李愬子所訴,謂泯其父功。憲宗又令翰林學士段文昌重撰碑文。商隱在《韓碑》詩中,盛贊憲宗平定藩亂的決心,敘述強藩的猖獗,裴度討平淮西的功績,以及韓愈奉命撰文,憲宗信讒補碑的經過,并推崇韓碑不可磨滅,應傳于后代。
裴度秉持國政,平亂匡危,身系天下,使唐祚中興; 韓愈《平淮西碑》,對裴度褒德顯容,垂贊勛業,揄揚以發藻,汪洋以見義,文辭高古,氣勢雄渾。這兩方面對李商隱所撰《韓碑》有巨大的影響。為此,《韻語陽秋》中指出:“裴度平淮西,絕世之功也。韓愈《平淮西碑》,絕世之文也。非度之功,不足以當愈之文。非愈之文,不足以發度之功。”
由于《韓碑》氣盛,才沖破了古代詩歌在語言聲律方面的束縛,得出“言之長短,聲之高下皆宜”的論斷。推原其理,言之長短,聲之高下,乃指詩歌語言的節奏與聲律。古體詩也同樣重視節奏與聲律,以求達到平仄相間,剛柔相濟,“聲轉于吻,玲玲如振玉,辭靡于耳,累累如貫珠”的藝術效果。然而《韓碑》一詩,全首為拗調,違反了詩的平仄格調,即音樂性的規律。七言全平的句子有“封狼生貙貙生羆。”全仄的句子有“帝得圣相相曰度”,“入蔡縛賊獻太廟”,“愈拜稽首蹈且舞。”拗律句有“不據山河據平地”,“愬武古通作牙爪”,“言訖屢頷天子頤”,“碑高三丈字如斗”等。律句少拗的有“坐法宮中朝四夷”。近律而拗的有“古者世稱大手筆”。二句拗律相麗的有 “碑高三丈字如斗,負以靈鰲蟠以螭。”
氣盛則宜用拗體,從拗體句的音樂性可以得到充分理解。《韓碑》中的全平句“封狼生貙貙生羆”,七言的發音一律平直高亢,如弦箭之發,如電光石火,一往直前。全仄句“帝得圣相相曰度”,七言發音一律急促,如湍流飛激,短音促節。這兩方面的情況,都表現出聲律的力度,是詩歌的氣盛在語言聲律方面的審美表現。至于其他拗律句、近律而拗句等,在一定程度上也與此相似。姚鼐在《復魯絮飛書》中,曾論述這一道理:“其得于陽剛之美者,則其文如霆,如電,如長風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決大川,如奔騏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總之,像《韓碑》這樣的拗體詩,在音律上表現了陽剛之美,足以說明 “氣盛則言宜”的道理。
然而從詩歌創作體驗,以及詩歌的審美內涵來講,“氣盛則宜”所包括的內容,在古人的論述中還有以下一些項目,也值得借鑒。
一、氣盛則詩句的長短皆宜。《韓碑》除最后結句,其余都是七言句。但沈德潛曾作以下論述:“文以養氣為歸,詩亦如之。七言古或雜以兩言、三言、四言、五六言,皆七言之短句也。或雜以八九言、十余言,皆伸以長句,而故欲振震其氣,回旋其姿也。其間忽疾忽徐,忽翕忽張,忽渟瀠,忽轉掣,乍陰乍陽,屢遷光景,莫不有浩氣鼓蕩其機,如吹萬之不窮,如江河之滔漭而奔放,斯長篇之能事極矣。” (《說詩晬語》)
古人認為李白詩也得“氣盛則宜”之旨。說李太白五言詩如“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一萬里,吹度玉門關。”及“沙墩至梁苑,二十五長亭。大舶夾雙櫓,中流鵝鸛鳴”之類,皆氣概一世,學者能熟味之,自然不褊淺矣。”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引
二、氣盛可用虛詞:古人說詩,忌用虛詞。但以氣格為主的論者,卻指出要善用虛詞。謝榛《四溟詩話》中講:“詩文以氣格為主,繁簡勿論。或以用字簡約為古,未達權變。善用助語字,若孔鸞之尾,不可少也。太白深得此法。”這種見解是有道理的。李白《蜀道難》中,就運用了許多助語字,即語氣詞。如開頭寫:“噫吁戲,危乎高哉! ……”這有助于表達該詩雄奇奔放,汪洋恣肆的氣勢,可以說是“氣盛則宜”了。
三、氣盛可救詩病:古人論詩,指出的詩病甚多,但氣盛則可以救之。如《甌北詩話·詩病》載:“若李太白 ‘峨嵋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四句中用五地名,毫不見堆垛之跡。此則浩氣噴薄,如神龍行空,不可捉摸,非后人所能模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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