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
十有六年,春,王正月,雨,木冰。夏,四月辛未,滕子卒。鄭公子喜帥師侵宋。六月,丙寅朔,日有食之。晉侯使欒黡來乞師。甲午晦,晉侯及楚子、鄭伯戰于鄢陵。楚子、鄭師敗績。楚殺大夫公子側。秋,公會晉侯、齊侯、衛侯、宋華元、邾人于沙隨,不見公。公至自會。公會尹子、晉侯、齊國佐、邾人伐鄭。曹伯歸自京師。九月,晉人執季孫行父,舍之于苕丘。冬,十月,乙亥,叔孫僑如出奔齊。十有二月,乙丑,季孫行父及晉郤犨盟于扈。公至自會。乙酉,刺公子偃。
傳
十六年,春,楚子自武城使公子成以汝陰之田求成于鄭,鄭叛晉,子駟從楚子盟于武城。
夏,四月,滕文公卒。
鄭子罕伐宋,宋將鉏、樂懼敗諸汋陂。退,舍于夫渠。不儆,鄭人覆之,敗諸汋陵,獲將鉏、樂懼。宋恃勝也。
衛侯伐鄭,至于鳴雁,為晉故也。
晉侯將伐鄭,范文子曰:“若逞吾愿,諸侯皆叛,晉可以逞。若唯鄭叛,晉國之憂可立俟也。”欒武子曰:“不可以當吾世而失諸侯,必伐鄭。”乃興師。欒書將中軍,士燮佐之;郤锜將上軍。荀偃佐之;韓厥將下軍,郤至佐新軍,荀居守。郤犨如衛,遂如齊,皆乞師焉。欒黡來乞師,孟獻子曰:“有勝矣。”戊寅,晉師起。
鄭人聞有晉師,使告于楚,姚句耳與往。楚子救鄭,司馬將中軍,令尹將左,右尹子辛將右。過申,子反入見申叔時,曰:“師其何如?”對曰:“德、刑、詳、義、禮、信,戰之器也。德以施惠,刑以正邪,詳以事神,義以建利,禮以順時,信以守物。民生厚而德正,用利而事節,時順而物成。上下和睦,周旋不逆,求無不具,各知其極〔51〕,故《詩》曰:‘立我烝民,莫匪爾極。’〔52〕是以神降之福,時無災害,民生敦厖〔53〕,和同以聽〔54〕,莫不盡力以從上命,致死以補其闕,此戰之所由克也。今楚內棄其民而外絕其好〔55〕,瀆齊盟而食話言〔56〕,奸時〔57〕以動而疲民以逞。民不知信,進退罪也,人恤所厎〔58〕,其誰致死?子其勉之,吾不復見子矣。”姚句耳先歸,子駟問焉,對曰:“其行速,過險而不整〔59〕。速則失志〔60〕,不整喪列。志失列喪,將何以戰?楚懼不可用〔61〕也。”
五月,晉師濟河。聞楚師將至,范文子欲反,曰:“我偽逃楚,可以紓憂〔62〕。夫合諸侯非吾所能也,以遺能者。我若群臣輯睦〔63〕以事君,多〔64〕矣。”武子曰:“不可。”六月,晉、楚遇于鄢陵。范文子不欲戰,郤至曰:“韓之戰〔65〕,惠公不振旅〔66〕,箕之役〔67〕,先軫不反命〔68〕;邲之師〔69〕,荀伯不復從〔70〕,皆晉之恥也。子亦見先君之事矣,今我辟楚〔71〕,又益恥也。”文子曰:“吾先君之亟戰〔72〕也有故。秦、狄、齊、楚皆強,不盡力子孫將弱;今三強服矣,敵楚而已。唯圣人能外內無患,自非圣人,外寧必有內憂。盍〔73〕釋楚以為外懼〔74〕乎?”甲午晦,楚晨壓晉軍而陳,軍吏患之,范匄〔75〕趨進曰:“塞井夷灶〔76〕,陳于軍中而疏行首〔77〕。晉、楚唯天所授,何患焉?”文子執戈逐之,曰:“國之存亡天也,童子何知焉?”欒書曰:“楚師輕窕〔78〕,固壘而待之,三日必退,退而擊之,必獲勝焉。”郤至曰:“楚有六間〔79〕,不可失也。其二卿相惡〔80〕,王卒以舊〔81〕,鄭陳而不整〔82〕,蠻軍而不陳〔83〕,陳不違晦〔84〕,在陳而囂〔85〕。合而加囂〔86〕,各顧其后,莫有斗心,舊不必良〔87〕,以犯天忌〔88〕,我必克之。”
楚子登巢車〔89〕以望晉軍,子重使大宰〔90〕伯州犁〔91〕侍于王后,王曰:“騁而左右〔92〕何也?”曰:“召軍吏也。”“皆聚于軍中矣。”曰:“合謀〔93〕也。”“張幕〔94〕矣。”曰:“虔卜于先君〔95〕也。”“徹幕〔96〕矣。”曰:“將發命也。”“甚囂且塵上矣。”曰:“將塞井夷灶而為行也。”“皆乘〔97〕矣,左右執兵而下〔98〕矣。”曰:“聽誓也。”“戰乎?”曰:“未可知也。”“乘而左右皆下矣。”曰:“戰禱也。”伯州犁以公卒〔99〕告王。苗賁皇〔100〕在晉侯之側,亦以王卒告。皆曰〔101〕:“國士在且厚〔102〕,不可當也。”苗賁皇言于晉侯曰:“楚之良〔103〕在其中軍王族而已,請分良以擊其左右而三軍萃〔104〕于王卒,必大敗之。”公筮之,史曰:“吉。其卦遇《復》〔105〕,曰〔106〕:‘南國〔107〕,射其元王,中厥〔108〕目。’國王傷,不敗何待?”公從之〔109〕。有淖于前〔110〕,乃皆左右相違〔111〕于淖。步毅〔112〕御晉厲公,欒鍼〔113〕為右。彭名〔114〕御楚共王,潘黨〔115〕為右。石首御鄭成公,唐茍為右。欒、范以其族夾公行,陷于淖,欒書將載晉侯,鍼曰:“書〔116〕退!國有大任,焉得專之〔117〕?且侵官,冒也〔118〕;失官,慢也〔119〕;離局,奸也〔120〕。有三罪焉,不可犯也。”乃掀公〔121〕以出于淖。癸巳〔122〕,潘尪之黨與〔123〕養由基蹲甲而射之,徹七札〔124〕焉。以示王,曰:“君有二臣〔125〕如此,何憂于戰?”王怒曰:“大辱國〔126〕。詰朝爾射死藝〔127〕。”呂锜〔128〕夢射月,中之,退入于泥。占之,曰:“姬姓日也,異姓月也,必楚王也。射而中之,退入于泥,亦必死矣。”及戰,射共王中目。王召養由基,與之兩矢使射呂锜。中項〔129〕,伏弢〔130〕,以一矢復命。郤至三遇楚子之卒,見楚子必下,免胄而趨風〔131〕。楚子使工尹襄問之以弓〔132〕,曰:“方事之殷〔133〕也,有韋之跗注〔134〕,君子也。識見不穀〔135〕而趨,無乃傷〔136〕乎?”郤至見客,免胄承命〔137〕,曰:“君之外臣至從寡君之戎事,以君之靈,間蒙甲胄,不敢拜命〔138〕,敢告不寧,君命之辱〔139〕。為事之故,敢肅〔140〕使者。”三肅使者而退。晉韓厥從鄭伯,其御杜溷羅〔141〕曰:“速從之!其御屢顧,不在馬,可及也。”韓厥曰:“不可以再辱國君〔142〕。”乃止。郤至從鄭伯,其右茀翰胡曰:“諜輅〔143〕之,余從之乘而俘以下〔144〕。”郤至曰:“傷國君有刑。”亦止。石首曰:“衛懿公唯不去其旗,是以敗于熒〔145〕。”乃內旌〔146〕于弢中。唐茍謂石首曰:“子在君側,敗者壹大〔147〕我不如子。子以君免,我請止。”乃死〔148〕。楚師薄于險〔149〕,叔山冉〔150〕謂養由基曰:“雖君有命,為國故,子必射!”乃射,再發盡殪。叔山冉搏人〔151〕以投,中車,折軾〔152〕,晉師乃止。囚楚公子茷〔153〕。欒鍼見子重之旌,請曰:“楚人謂夫旌子重之麾〔154〕也,彼其子重也。日〔155〕,臣之使于楚也,子重問晉國之勇,臣對曰:‘好以眾整〔156〕。’曰:‘又何如?’臣對曰:‘好以暇。’今兩國治戎,行人不使,不可謂整;臨事而食言,不可謂暇。請攝飲〔157〕焉。”公許之,使行人執榼承飲造〔158〕于子重。曰:“寡君乏使,使鍼御持矛,是以不得犒從者,使某攝飲。”子重曰:“夫子嘗與吾言于楚,必是故也,不亦識〔159〕乎!”受而飲之,免〔160〕使者而復鼓。旦而戰,見星未已。子反命軍吏察夷〔161〕傷,補卒乘,繕甲兵,展〔162〕車馬,雞鳴而食,唯命是聽。晉人患之,苗賁皇徇曰:“蒐〔163〕乘補卒,秣馬利兵〔164〕,修陳固列,蓐食〔165〕申禱,明日復戰。”乃逸〔166〕楚囚。王聞之,召子反謀。穀陽豎〔167〕獻飲于子反,子反醉而不能見。王曰:“天敗楚也夫!余不可以待。”乃宵遁。
晉入楚軍,三日穀〔168〕。范文子立于戎馬之前,曰:“君幼,諸臣不佞,何以及此?君其戒之!《周書》曰:‘惟命不于常,’有德之謂。”
楚師還,及瑕〔169〕,王使謂子反曰:“先大夫之覆師徒者〔170〕,君不在〔171〕。子無以為過,不穀之罪也。”子反再拜稽首曰:“君賜臣死,死且不朽。臣之卒實奔,臣之罪也。”子重使謂子反曰:“初隕師徒者〔172〕,而亦聞之矣,盍圖之?”對曰:“雖微先大夫有之,大夫命側〔173〕,側敢不義?側亡君師,敢忘其死?”王使止之,弗及而卒。
〔注釋〕 十有六年:魯成公十六年,即周簡王十一年,公元前575年。 木冰:雨淞。寒冷天氣降落的雨或毛毛雨,在溫度低于冰點的地面或物體上,凍結成均勻而透明的冰層。其在樹木上,古人稱為木冰,是淞的一種。 辛未:五日。 滕:周初文王子錯叔繡所封國,在今山東滕縣西南。滕子:滕國國君。 朔:初一。 日有食之:此次是日全蝕。 欒黡(yǎn):欒書之子,又稱欒桓子、欒伯,活動在晉靈公、悼公、平公時。悼公立,命為公族大夫。后為下軍帥,伐秦。 甲午:二十九日。晦:月末。 晉侯:晉厲公壽曼,前581—前573年在位。楚子:楚共王,前591—前560年在位。鄭伯:鄭成公腀,前585—前571年在位。鄢(yān)陵:一名鄢。原為西周封國,春秋初年,為鄭武公所滅,鄭在其地置邑,改名鄢陵,在今河南鄢陵西北。 公:魯成公黑肱,前591—前573年在位。齊侯:齊靈公環,前582—前554年在位。衛侯:衛獻公衎,前577—前559年在位。華元:宋國大夫,活動于宋文公、共公、平公時。邾(zhū)人:邾國出席盟會的代表。沙隨:古國,亡于宋,在今河南寧陵東北,一說在縣北。 不見公:晉靈公不見魯成公。 至自會:自盟會所在地沙隨回到魯都。 尹子:尹武公。國佐:齊大夫。 曹伯:曹成公負芻,前578—前555年在位。京師:東周首都洛邑,今河南洛陽。 季孫行父:即季文子,魯國大夫,歷仕魯文公、宣公、成公、襄公四世。宣公時執政,連相三君。 苕(tiáo)丘:晉地,所在不明。 乙亥:十二日。 叔孫僑如:又稱叔孫宣伯。魯大夫,仕于成公。 郤犨(chōu):又稱苦成、苦成叔,晉國大夫,仕于晉厲公。扈:鄭地,在今河南原陽西約六十里。 乙酉:二十三日。 刺:國君殺大夫。公子偃:子游,魯國大夫,仕于魯莊公、閔公、僖公、文公、宣公、成公六世。 武城:又名武延城。原為申國地,前七世紀中葉已屬楚。公子成:楚大夫,仕于楚共王。汝陰之田:在今河南汝水之南的郟、葉兩縣間。成:媾和。 子駟:公子騑,鄭穆公之子,鄭國大夫。曾在晉國做人質。 子罕:即公子喜,鄭國大夫,仕于鄭成公。將鉏(chú):宋國大夫,為樂氏之族。樂懼:宋國大夫,戴公六世孫。汋(zhuó)陂:宋地。楊伯峻推測在今河南商丘、寧陵二縣間。 夫渠:宋地,距汋陂不遠。 儆:警戒。 覆:以伏兵襲擊。 汋陵:山名,在今河南寧陵南。 鳴雁:在今河南杞縣北。 范文子:即士燮,又稱范叔,晉國大夫。景公時,參與伐齊之役。 逞吾愿:滿足我君的愿望。 晉可以逞:晉國內亂的患難可以緩和。 欒武子:即欒書,晉國大夫。 郤锜(xì qí):即駒伯,晉國大夫。 荀偃:即中行偃,字伯游,謚獻。厲公時,佐中軍。與欒書謀,共弒厲公。悼公立,帥中軍,伐齊。 韓厥:即韓獻子,晉國大夫。 郤至:晉國大夫,景公時為溫大夫,又稱溫至。厲公時,鄢陵之戰,用其謀,晉敗楚師。厲公謀去諸大夫,他因不肯叛君,被殺。 荀(yīnɡ):即知。父荀首食邑于知,因號知氏。邲之戰,為楚所俘。后迎立悼公,助其修政施德。 孟獻子:即仲孫蔑,魯國大夫,仕于宣公、成公、襄公三朝。 戊寅:十二日。 與往:隨行人員。 司馬:楚國官名,為最高軍事長官。這里指公子側,即子反。 令尹:楚國官名,相當于丞相。這里指公子嬰齊,即子重。 右尹:楚國官名。子辛:公子壬父。 申:伯夷后裔所建國,姜姓,在今晉陜間。 申叔時:楚國大夫,仕于楚莊王、共王之時。 詳:同“祥”,順也。下文“詳以事神”即“祥以事神”。 義以建利:以義為利之本。 守:保持。 用利而事節:因利而用,則舉動合于節度。 〔51〕 各知其極:人人皆知其言行舉止的準則。 〔52〕 引自《詩經·周頌·思文》。立我烝民:安置我的眾民。莫匪爾極:人人無不合其準則。 〔53〕 敦厖(mánɡ):豐厚富裕。 〔54〕 和同以聽:和睦一致,聽從政令。〔55〕 外絕其好:對外斷絕與各國的友好關系。 〔56〕 瀆齊盟而食話言:褻瀆集聚舉行的會盟,而違背自己所立的誓言。 〔57〕 奸時:干犯農時。 〔58〕 恤:憂。厎(zhǐ):至。 〔59〕 險:險阻之地。不整:雜亂。 〔60〕 失志:考慮不周。 〔61〕 懼:恐怕。用:依靠。 〔62〕 紓憂:緩和憂慮。 〔63〕 輯睦:和睦。 〔64〕 多:勝算多。 〔65〕 韓之戰:周襄王八年,晉惠公七年,秦穆公十五年(前645年),晉秦戰于韓(在今山西河津、萬榮兩縣間),晉軍敗。 〔66〕 不振旅:晉惠公被俘,晉軍士氣受到嚴重損傷。 〔67〕 箕之役:周襄王二十五年,晉襄公元年(前627年),晉軍敗狄于箕(當在今山西蒲縣東北)。 〔68〕 不反命:死亡。 〔69〕 邲(bì)之師:周定王十年,晉景公三年,楚莊王十七年(前597年)晉楚戰于邲,晉軍敗。 〔70〕 不復從:失敗。 〔71〕 辟楚:避楚。 〔72〕 亟戰:屢戰。 〔73〕 盍:何不。 〔74〕 外懼:畏懼于外敵。 〔75〕 范匄(ɡài):又稱士匄、范宣子,晉國大夫,仕于厲公、悼公。 〔76〕 塞井夷灶:堵塞井口、鏟平灶址。 〔77〕 疏行首:加寬行列間的道路。 〔78〕 輕窕:輕佻。 〔79〕 六間:六個空子。 〔80〕 二卿相惡:令尹子重與司馬子反相互厭惡。 〔81〕 王卒以舊:楚王用舊家子弟為士卒。 〔82〕 鄭陳而不整:鄭軍的陣列不整齊。 〔83〕 蠻軍:指楚軍中的南方少數民族部隊。蠻軍而不陳:楚國的軍隊無陣容。 〔84〕 陳不違晦:楚軍結陣出戰不回避晦日。古人認為晦日不宜布陣作戰。這是一種相信鬼神迷信之說。 〔85〕 在陳而囂:將士在陣中喧嘩吵鬧。 〔86〕 合而加囂:合陣后更加吵鬧。 〔87〕 舊不必良:來自舊家子弟的王卒,未必為精良之軍。 〔88〕 天忌:指晦日不用兵出擊。 〔89〕 巢車:一名樓車,車上有屋如鳥巢,人入其內,用機械升高后,可以瞭望敵方動向。 〔90〕 大宰:一作太宰,楚官名,掌政之官。 〔91〕 伯州犁:晉國伯宗之子。晉厲公五年,楚共王十五年(前576年),郤锜、郤犨、欲至陷害伯宗,伯州犁在畢陽幫助下,逃往楚國。共王任命他為太宰,歷康王至郟敖,未有升降。 〔92〕 騁而左右:晉國兵車在左右兩方馳騁。 〔93〕 合謀:共同商議。 〔94〕 張幕:張開帳幕。 〔95〕 虔卜于先君:周代行軍,必載先代君王主位同行。謀議后,要虔誠地在先君主位前問卜。 〔96〕 徹幕:拆除帳幕。 〔97〕 乘:上車。 〔98〕 左右執兵而下:將帥與車右手持武器從車上下來。 〔99〕 公卒:晉侯之卒,晉軍。 〔100〕 苗賁皇:即苗棼皇,楚國斗椒之子。楚莊王九年,晉成公二年(前605年),楚滅若敖氏,逃至晉國,晉任為官,並給予苗邑。 〔101〕 皆曰:晉侯、楚王身邊的人,都各自對其君說。 〔102〕 厚:兵力雄厚。 〔103〕 良:精銳。 〔104〕 萃:聚集。 〔105〕 《復》:《復》卦由在下的震卦與在上的坤卦組成。 〔106〕 曰:杜預以為卜者辭,楊伯峻說是繇辭。此辭不見傳世及出土本《周易》。 〔107〕 (cù):同“蹙”,局迫。 〔108〕 厥:其。 〔109〕 之:指苗賁皇之謀與史之筮。 〔110〕 淖(nào):泥沼。前:晉軍營前。 〔111〕 違:避開。 〔112〕 步毅:即郤毅,晉國大夫。 〔113〕 欒鍼(zhēn):晉國大夫。欒書之子。鄢陵之戰,使晉公免于陷入泥沼。 〔114〕 彭名:楚大夫,仕于莊王、共王時。 〔115〕 潘黨:楚大夫,即叔黨,仕于莊王、共王。 〔116〕 書:欒書。欒書為欒鍼之父。周代禮制,子女不得稱呼父名,但在國君之前,同為臣工,雖父子也直呼其名。 〔117〕 國有大任,焉得專之:謂國家有大事時,不是一人所能勝任,你何能一人獨攬包辦其事。 〔118〕 侵官,冒也:侵犯其他官員的職權,這叫做冒犯。 〔119〕 失官,慢也:丟失自己所任官銜的職責,這叫做怠惰。 〔120〕 離局,奸也:以他官之職責,為己之所司,必定離棄自己原有之職務與所轄的部屬,這叫做奸亂。 〔121〕 掀公:舉起晉厲公,或以為將厲公所乘的戎車舉起。 〔122〕 癸巳:甲午前一天,倒敘補充。 〔123〕 潘尪(wānɡ):即師叔,楚國大夫,仕于楚莊王時。黨與:同黨之人。 〔124〕 徹:穿透。七札:革甲自內至外復疊七層。 〔125〕 二臣:技巧之臣。 〔126〕 大辱國:當時的罵人俗語。 〔127〕 詰朝:明朝。藝:射,周代以射為六藝之一。爾射死藝:如果你射擊敵人而沒使其死亡,那末,你就以技藝不精而被處死。 〔128〕 呂锜:即魏锜,晉國大夫,仕于晉景公、厲公。 〔129〕 項:頸。 〔130〕 伏弢(tāo):伏于弓套而死。 〔131〕 免胄:脫下頭盔。趨風:向前快走。 〔132〕 工尹:管理手工業的官員。襄:人名。問之以弓:向其問好并贈弓以表情意。 〔133〕 方事之殷:戰爭正激烈。 〔134〕 (mèi)韋:赤黃色經柔化處理的牛皮。跗(fū)注:軍服。 〔135〕 不穀:國君的自謙之稱。 〔136〕 傷:壯。 〔137〕 承命:蒙受勞問之令。 〔138〕 間:參與。不敢拜命:不敢拜受楚王勞問之令。 〔139〕 君命之辱:辱承慰問,實不敢當。 〔140〕 肅:肅拜。甲胄之士肅拜,站立之身略為俯折,兩手合攏移至當心稍下之處。 〔141〕 杜溷(hùn)羅:晉大夫。 〔142〕 不可以再辱國君:韓厥不愿再做這樣的事。 〔143〕 諜輅(lù):別遣一軍在間道迎擊。 〔144〕 從:追擊。俘以下:俘獲、拿下車。 〔145〕 熒(yínɡ):衛地,衛懿公九年(前660年),與赤狄戰于此。 〔146〕 旌(jīnɡ):旗竿上端有旄牛尾或五色鳥羽的旗。 〔147〕 壹大:專心一志保護國君(鄭成公)。 〔148〕 乃死:留在其地,抵御晉軍追擊,戰斗而死。 〔149〕 薄于險:被晉軍逼迫至危險之地。 〔150〕 叔山冉:楚大夫,姓叔山,名冉。 〔151〕 搏人:捕捉晉人。 〔152〕 軾:車箱前橫木,形如半框,供立乘者憑扶依靠。 〔153〕 公子茷(fá):即王子發鉤。 〔154〕 麾:用作指揮的旌旗。 〔155〕 日:往日。 〔156〕 整:守正。 〔157〕 攝飲:代為進酒。 〔158〕 榼(kè):木制飲酒器。承:奉。造:至。 〔159〕 識(zhì):牢記。 〔160〕 免:離開。 〔161〕 夷:痍,創傷。 〔162〕 展:陳。 〔163〕 蒐(sōu):檢閱。 〔164〕 利兵:修繕兵器。 〔165〕 蓐(rù)食:早晨在寢席上進食。 〔166〕 逸:故意放松使囚人逃走。 〔167〕 穀陽豎:即豎穀陽、豎陽穀,子反的侍從小臣。 〔168〕 三日穀:楚軍所留之糧。 〔169〕 瑕:隨國之地,在今湖北隨縣境內。隨國附庸于楚,其地聽任楚軍出入。 〔170〕 先大夫:指成得臣,即子玉。覆師徒者:晉楚城濮之戰,楚軍大敗。 〔171〕 君不在:楚成王不在軍中。 〔172〕 初隕師徒者:指城濮之戰,子玉部署指揮失當,致使楚軍大敗。 〔173〕 大夫命側:大夫命令我自盡謝罪。
〔鑒賞〕 公元前578年,晉國在麻隧之戰中戰勝了秦國,一時國威大振,中原中小諸侯國大都聽命于晉,惟有鄭國仍然以楚為后盾,與晉對抗,因此晉處心積慮地要打敗楚、鄭,以進一步鞏固自己的霸權。這場多國卷入的大戰終于在成公十六年(前575年)于鄢陵(今河南鄢陵西南)爆發。戰爭以楚方的敗北而告終,在此后一段相當長的時期內楚國再也無力北向爭霸。
《左傳》作者左丘明始終把戰爭看成是兩方綜合國力的較量,盡管他有時對占卜表現出興趣,多次使用占卜靈驗的材料,預言某些事件的結局,但只是關系到戰爭的少數細節。文章的重點是記述同戰爭相關的政治和外交事件,雙方如何在戰場上斗智斗勇,突出決定戰爭勝負的人心向背,以及戰略戰術等因素,以便于人們總結經驗,吸取教訓,從中獲得教益。
作者非常清楚地交代了楚國失敗的原因。在兩軍相遇之前,楚軍主帥子反率軍經過申地時拜見了申叔時,后者當時就預言楚國將會戰敗,子反將再也回不了楚國。他從德行、刑法、祭祀、道義、禮法和信用這六個方面分析楚國的內政外交,說明楚國必敗的原因。他指出,一個國家的統治者只有端正德行,一切行動為百姓著想,才能使國家上下團結一致,百姓萬眾一心,聽從政令,不惜犧牲生命前仆后繼,這樣才能取得戰爭的勝利。但是楚國統治者對內拋棄了百姓,對外斷絕了同其他國家的友好關系,言而無信,褻瀆神圣的盟約;又在春耕農忙之時征兵打仗,使百姓疲于奔命,以滿足自己的擴張野心;百姓不知道什么是信用,因此前進或后退都可能犯罪,他們都為自己的命運擔心,還有誰愿意拼死作戰呢?
從軍事上說,楚的盟友鄭國大夫姚句耳首先發現楚國的用兵存在隱患。他在出使楚國后隨楚軍返回時看到楚國倉猝興師,行軍太急,軍心浮躁,因此謀劃不周,軍容不整。他預感到這樣的部隊是不可能打贏這場戰爭的。當兩軍對壘之時,晉國新軍副帥郤至通過細致的觀察,進一步發現楚方有六大問題可加以利用:兩個主帥互相仇視,不團結;楚王的親兵都是貴族子弟,他們平時養尊處優,沒有戰斗力;鄭國軍隊陣容不整;蠻人部隊未列陣;列陣作戰選擇月末晦日,沒有月光,犯了大忌;沒有嚴格的軍紀,士兵在陣中喧鬧,沒有斗志。因此郤至認為現在是打敗楚國的最好時機。而在兩軍相交之時,楚王雖然也登車觀察敵人陣勢,但是卻不能當機立斷,采取有效的戰術打擊晉軍,以致被動挨打;主帥子反在激戰前夜不守軍紀,醉酒誤事,致使楚共王喪失再戰信心。這樣,左丘明就非常深刻而又極其詳盡地揭示了楚國必敗的各個方面的原因。
與此成為對照,文章展示了晉國的取勝之道。部隊的主帥斗志昂揚,又重視觀察和研究敵人的軍情,知己知彼,對敵方的部署和弱點了如指掌,靈活機動,采取了正確的戰略戰術,表現出相當高超的指揮藝術。晉軍抵達鄢陵的時候,盟軍援兵尚未完全抵達,先占領戰地以待敵,贏得一定的主動。晉軍營壘前方有泥沼,楚軍逼近,晉國兵車無法出營列陣,處于不利的地位。但是在郤至發現敵軍的問題之后,晉國就抓住戰機,改變先前固守待援的做法,趨利避害,與楚軍決戰。他們發現楚軍的精兵強將集中在中軍,兩翼薄弱,就當機立斷,先發制人,以正確的部署主動出擊:以自己的精兵攻擊敵人兩翼,集中三軍的兵力圍殲其中軍,結果楚共王傷目,公子茷被俘,軍心浮動,中軍后退,從而一舉擊敗楚軍,子反失職自殺。在鄢陵之戰中晉軍樹立了攻弱避堅、靈活用兵的戰術范例。
這篇文章最寶貴的內容不僅在于總結了一場重要戰爭的經驗和教訓,而且在于表達了作者對戰爭的一種難能可貴的態度。左丘明沒有按照“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的邏輯贊許晉方,相反,他不斷地用范文子(士燮)的話從道義上批判這場戰爭。范文子反對晉國的窮兵黷武的政策,他始終認為晉國的問題不在外,而在內。在文章的開頭,他就反對導致鄢陵之戰的晉軍伐鄭,其理由是現在只有一個國家背叛,不需發動戰爭,只有等到諸侯都背叛了,晉國實在難以生存才有理由打仗,可見他反對殘酷的爭霸戰爭。后來晉軍渡過了黃河,楚軍就要到來,他又主張退兵,指出晉國的憂患是在國內,晉國沒有能力大會諸侯。當晉楚兩軍在鄢陵相遇之時,范文子還是不想打仗,他強調晉國沒有作戰的理由,晉國已戰勝了秦、齊、狄,只有一個楚國與晉匹敵,有這外憂存在,還能使晉國君臣有所戒懼,保持團結。如果連這個外患也消除了,內患就隨之而來了。晉國大獲全勝以后,他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狂喜,而是保持著清醒的頭腦,憂心忡忡地對晉厲公指出,天命不會保持一成不變,只有有德的人才能享有天命。言外之意是這場戰爭的勝利對于晉國不一定是福,無德之人仍要遭受災禍。
晉國政局的演變果真證實了范文子政治上的擔憂和遠見。晉厲公取得鄢陵之戰的勝利以后,更加驕奢,任用親信,排斥異己;而在鄢陵之戰中有功的將領也居功自傲,終于導致一場內亂。晉厲公誅殺“三郤”(郤锜、郤犨和郤至),剝奪欒氏、中行氏的權力,欒書又派人刺殺晉厲公,擁立晉悼公。這場血腥殘殺使得晉國政局陷入長期的動蕩之中。
左丘明在描寫晉國在鄢陵的大勝的同時插入范文子的冷峻之語,在歷史記述上埋下了伏筆,為后來對晉國內亂的記載做鋪墊,這實在是非常高明的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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