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三顧草廬》解說與賞析
“三顧草廬”是《三國演義》中的精彩章節。從第35回《玄德南漳逢隱淪》司馬徽推薦諸葛亮起,至第39回《博望坡軍師初用兵》止,都與“三顧草廬”有關,占了整整五回,相當于《三國演義》一百二十回中的二十四分之一。
《三國演義》何以用這么多篇幅寫“三顧草廬”呢?這是因為,諸葛亮是三國時代的重要人物,《三國演義》的中心人物,正是諸葛亮的“出山”輔助劉備,才使劉備先取得荊州作為根據地,后進取四川建立了蜀國。可以說,沒有諸葛亮的“出山”就沒有劉備的基業,沒有后來的蜀國,也就沒有三國時代。抓住這樣一件大事,羅貫中著力描寫,單是這一點,就顯示了羅貫中高超的歷史眼光和卓越的藝術構思。
從第35回起,羅貫中即為 “伏龍、鳳雛是何許人”設立了懸念。劉備為蔡瑁所逼,躍馬過檀溪,脫離了危險,來到了水鏡先生司馬徽的莊院。司馬徽一見劉備,就從劉備的氣色中測知“公今必逃難至此”,表明司馬徽是個非凡人物。而后由司馬徽提問劉備:“吾久聞明公大名,何故至今猶落魄不遇耶?”劉備歸之于“命途多蹇,所以至此”。司馬徽否定了劉備的回答,直接了當地指出:“不然,蓋因將軍左右不得其人耳。”劉備不服,與之抗辯說:“備雖不才,文有孫乾、糜竺、簡雍之輩,武有關、張、趙云之流,竭忠輔相,頗賴其力。”認為他左右有文有武,不能說沒有人才。司馬徽再進一步否定了劉備的回答:“關、張、趙云,皆萬人敵,惜無善用之人。若孫乾、糜竺輩,乃白面書生,非經綸濟世之才也。”也就是說,在司馬徽看來,關羽、張飛、趙云的確是“萬人敵”的武將,但孫乾、糜竺、簡雍這些人不過是“白面書生”,并非規劃政治、匡治天下的大政治家、大戰略家,憑這些“白面書生”是不能建功立業的。劉備聽說后,才承認這一事實,但又諉之于客觀:“備亦嘗側身以求山谷之遺賢,奈未遇其人何!”司馬徽接著告訴他:“‘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何謂無人?”有大才能的人是有的,就看你是不是訪求他們:“今天下之奇才,盡在于此,公當往求之。”這時,劉備自然迫不及待地追問:“奇才安在?果系何人?”司馬徽只說:“伏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但當劉備追問司馬徽:“伏龍、鳳雛何人也?”司馬徽卻并不告訴他伏龍、鳳雛的名字,只是“撫掌大笑”說:“好! 好!”至此,劉備急于知道伏龍、鳳雛是“何人”,讀者也急于知道伏龍、鳳雛是“何人”。
當晚,徐庶深夜與司馬徽談話,劉備以為夜間來客“必是伏龍、鳳雛”。天明追問“伏龍、鳳雛,果系何人”時,司馬徽仍然只是笑著說:“好! 好!”并不告訴他伏龍、鳳雛的真姓名。《三國演義》作者給讀者設立的“懸念”,至此更使讀者急于了解伏龍、鳳雛究竟是誰了。
以后徐庶改名單福與劉備相見。劉備以為此人就是司馬徽所言的“伏龍、鳳雛”,很快“拜單福為軍師,調練本部人馬”,委以重任。不久,曹操軍馬來犯,單福略施小計,就殺死了呂曠、呂翔,大敗曹軍;又用計擊敗曹操手下名將曹仁,奪取了樊城。此時,在劉備心目中,單福必是“伏龍、鳳雛”無疑,不料后來徐庶被曹操所賺,為救母親,徐庶與劉備作別時才告訴他姓徐名庶。上路后,他又“拍馬而回”,“走馬薦諸葛”:“此間有一奇士,只在襄陽城外二十里隆中。使君何不求之?”“若得此人,無異周得呂望、漢得張良也。”在劉備心目中,徐庶已是當代奇才,因此他不相信還有比徐庶才能更高的人,所以就問:“此人比先生才德何如?”徐庶明白告訴他:“以某比之,譬猶駑馬并麒麟、寒鴉配鸞鳳耳。……此人有經天緯地之才,蓋天下一人也。”最后告訴劉備:“鳳雛乃襄陽龐統也。伏龍正是諸葛孔明。”到這里,羅貫中才通過徐庶的介紹。告知讀者“伏龍”正是諸葛亮,解除了“懸念”。
接著,羅貫中便轉入“三顧草廬”這一故事,先采用烘托的手法,虛寫了諸葛亮這一三國時代的重要人物。
一是通過對諸葛亮周圍環境的描寫來表現諸葛亮這一“高人”。諸葛亮隱居的臥龍崗,“清景異常”,而“岡前疏林內茅廬中,即諸葛先生高臥之地”。隆中景物,更是不凡:“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廣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猿鶴相親,松篁交翠”。如此環境中,必有高人在;讀者看了這些環境描寫后,自然產生這一想法。
二是通過對諸葛亮周圍人物的描寫來表現諸葛亮這一“天下一人”。第一次到諸葛亮所居茅廬處,劉備自報家門:“漢左將軍宜城亭侯領豫州牧皇叔劉備特來拜見先生。”誰知諸葛亮手下的童子根本不吃這一套:“我記不得許多名字。”搞得劉備很沒趣:“你只說劉備來訪。”這里寫童子,也是寫諸葛亮。有仆如此,其主必定高明。諸葛亮周圍的友人則個個都是才智之士。崔州平認為當今天下,“正由治入亂之時,未可猝定”,見識超群,石廣元飲酒作歌,高尚其志:“二人(指呂望、酈食其)功績尚如此,至今誰肯論英雄?”孟公威擊桌而歌,鄙視功名:“獨善其身盡日安,何須千古名不朽!”寫諸葛亮的友人,也是寫諸葛亮,其友朋如此,諸葛亮也一定是不凡之人。至于諸葛亮的親人,或淡泊明志,或寧靜致遠。諸葛亮的弟弟諸葛均,抱膝而歌,以明其志:“鳳翱翔於千仞兮,非梧不棲;士伏處於一方兮,非主不依。樂躬耕於隴畝兮,吾愛吾廬;聊寄傲於琴書兮,以待天時。”諸葛亮的岳父黃承彥則踏雪吟詩,襟懷寧靜:“騎驢過小橋,獨嘆梅花瘦。”寫諸葛亮的親人,又是寫諸葛亮,其親人如此雅量高致,諸葛亮本人當更風流。于是,諸葛亮這一“天下一人”已經呼之欲出了。
三是通過劉備心目中的諸葛亮來烘托實際生活中的諸葛亮。一顧草廬時,遇崔州平,“忽見一人,容貌軒昂,豐姿俊爽,頭戴逍遙巾,身穿布袍,杖藜從山僻小路而來”。劉備認定“此必臥龍先生也”。急問那人: “先生非臥龍否?”原來劉備以為諸葛亮當是“容貌軒昂,豐姿俊爽”之人。二顧草廬時,遇見在酒店中作歌的石廣元、孟公威,劉備又以為二人中必有一人是諸葛亮:“臥龍其在此間乎?”此時,劉備又以為諸葛亮是一個視功名如草芥、睥睨天下之士的隱者。及至見到諸葛均,聽到諸葛均的歌吟,劉備又把諸葛均當作是諸葛亮,以為諸葛亮是一個少年高才:“備久慕先生,無緣拜會。……今特冒風雪而來,得瞻道貌,實為萬幸!”見到黃承彥后,劉備叫聲“此真臥龍矣!”又以為諸葛亮是才高天下的一位“老先生”。這些都是劉備心目中不同的諸葛亮,其實他們又都烘托了真正的諸葛亮;他具有劉備心目中各位“諸葛亮”之長,但又比這些“諸葛亮”大大高出一頭。總之,在劉備未見諸葛亮之前,羅貫中以烘托的手法,從不同角度虛寫了尚未出場的諸葛亮。
在劉備第三次“顧草廬”時,諸葛亮終于出場了。羅貫中這時又動用多種寫法刻劃諸葛亮。先是對諸葛亮作了肖象描寫:“身長八尺,面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飄飄然有神仙之概。”繼而以濃墨重彩,大筆揮灑,寫諸葛亮縱談天下形勢,高屋建瓴,條分縷析,未出草廬,已知天下三分。表現了他的遠見卓識以及為劉備策劃如何建功立業的戰略戰術,畫出了諸葛亮的雄才大略,確是經綸濟世之才。劉備聽了諸葛亮的高論后,當即避席拱手道謝道:“先生之言,頓開茅塞,使備如撥云霧而睹青天。”最后以點染筆墨,略寫諸葛亮因見劉備“其意甚誠”,才同意出山輔助劉備。但他在離開草廬前,已作了功成身退的準備,向其弟諸葛均作了交待:“吾受劉皇叔三顧之恩,不容不出。汝可躬耕于此,勿得荒蕪田畝。待吾功成之日,即當歸隱。”《三國演義》作者以此表現諸葛亮“出山”完全是以天下蒼生為念,并非貪戀功名。于是,“天下一人”、“蓋世奇才”、中國人智慧的化身的諸葛亮躍然紙上,光彩熠熠地站立在讀者面前。
“三顧草廬”雖然著力表現諸葛亮這一人物,但對劉備這位“明主”也作了成功的描寫。在“三顧草廬”中,劉備求賢若渴,全心全意請諸葛亮出山,已經到了如醉如癡的程度。他見崔州平以為是諸葛亮,“急下馬向前施禮”。見石廣元、孟公威,又以為其中之一是諸葛亮,“揖而問曰:‘二公誰是臥龍先生?’”見諸葛均又以為是諸葛亮,“上草堂施禮”。見黃承彥更以為是諸葛亮,“滾鞍下馬,向前施禮曰:‘先生冒寒不易! 劉備等候久矣!”而他之所以“三顧草廬”,懇求諸葛亮“出山”,又是為了“蒼生”。當諸葛亮起初表示“久樂耕鋤,懶于應世,不能奉命”時,劉備哭著說:“先生不出,如蒼生何?”“言畢,淚沾袍袖,衣襟盡濕。”在“三顧草廬”期間,《三國演義》作者還以對比的手法,寫關羽、張飛對諸葛亮十分無禮,借以反襯劉備的誠心誠意、畢恭畢敬。這樣,作為“明主”的劉備形象也在“三顧草廬”中塑造成功了。
“三顧草廬”結束,諸葛亮“出山”,讀者從諸葛亮“未出茅廬,已知三分天下”中已經認識到諸葛亮確實是“萬古之人不及也”。但他的實際才能又如何呢? 《三國演義》作者又寫了“博望坡軍師初用兵”這個故事,作為“三顧草廬”的“尾聲”。在“博望坡軍師初用兵”中,諸葛亮運籌于帷幄之內,決勝于指日之間,調動敵軍如在掌握之中,提挈我軍更是指揮如意,取得了預期的重大勝利。原來以“腐儒”、“村夫”、“有虛名而無實學”看待諸葛亮的關羽、張飛,在博望坡之役后,不能不“相謂曰:‘孔明真豪杰也!’”徹底心服,“下馬拜伏于車前”。“三顧草廬”的這一“尾聲”,使“三顧草廬”的故事更加深入人心,在藝術上也更加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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