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掌絕塵》小說簡介|劇情介紹|鑒賞
題“古吳金木散人編”,據(jù)題署和書序,知作者姓吳,明末蘇州人,名不詳。四集,四十回。本書完成于崇禎四年(1631)。存崇禎四年本衙藏板本,現(xiàn)有春風文藝出版社、江蘇古籍出版社校點本。
書每集十回,以“風花雪月”排次,集演一故事,實為四個中篇。其中風、雪集均寫愛情婚姻故事,風集敘杜開先與韓玉姿事,雪集敘文荊卿與李若蘭事,屬才子佳人小說早期作品。作者以同情和肯定的態(tài)度,寫出在封建禮教壓抑下婦女的深重痛苦,歌頌青年男女掙脫封建束縛,自主婚姻,爭取幸福生活的努力。二十二回中有首詩云:“佳人薄命嘆淹留,飄泊渾如不系舟。”“深愁肯使隨花落,長恨何如逐水流。”封建禮教、封建婚姻制度對婦女的束縛尤為嚴酷,帶給她們的是“深愁”、“長恨”,造成“佳人薄命”的普遍事實。風集中的女主人公韓玉姿,風流俊麗,聰明伶俐,卻墮跡朱門,是地位卑下的歌伎,以自己的青春陪伴行將就木的相國老爺。雪集中李若蘭雖為刺史小姐,亦整日被關(guān)鎖在深樓繡戶之內(nèi),人身并不自由。她們都不甘心于自己的青春年華白白地 “隨花落”、“逐水流”,而渴望得到如意的配偶,幸福的生活。因此,當韓玉姿在楊柳岸邊的玉鳧舟中看到杜開先,李若蘭在花園深處的繡樓之上窺見文荊卿時,均油然生盼顧之意,大膽以詩自媒。而杜與文也都一見鐘情,一個借元宵觀燈深入相府,以紈扇與通消息,后又借讀府中; 一個假扮醫(yī)生,得入李家,用詩詞隱語表達情意,均得以與意中人日親日近,感情日深,最后沖破種種束縛,如愿以償。他們的結(jié)合,不憑父母之命,不靠媒妁之言,完全是男女雙方主動爭取來的。儒家經(jīng)典云: “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穿穴隙相窺,逾墻相從,則國人父母皆賤之。” ( 《孟子·滕文公下》) 他們的結(jié)合確曾引起一時物議紛紜,滿城風雨,杜、韓因之夤夜出走,顛沛流離; 李若蘭之叔李岳,先捉文、李二人送官,后又勾結(jié)歹人,假扮魑魅,埋伏打手,趕逐荊卿。但是,“縱或遭奸險,人定能勝天。”(30回)最后的勝利是屬于他們的。他們的結(jié)合標準是才貌相稱,情意相投,打破了封建婚姻制度門當戶對的教條。杜開先不顧己為翰林府的公子,韓玉姿為相國家下歌伎,一往情深,結(jié)合后患難相助,恩愛無比。后雖迫于 “奔則為妾”的輿論,世俗勢力的壓力,又贅于金刺史府,但無時 “不把韓夫人放在心上,眠思夢想,坐臥不寧”(10回)最后是韓與金結(jié)為姐妹,復得團圓。文荊卿之叔說: “我想李刺史府小姐,千金貴體,非貴戚豪家不能坦腹。賢侄是異鄉(xiāng)孤客,行李蕭然,既無勢焰動人,又無大禮為聘,縱賢侄才貌堪夸,實非門當戶對。”(29回)李若蘭偏中意于其“才貌堪夸”,毅然以身相許。這些描寫,明顯具有反對封建禮教的進步意義,并對后來的才子佳人小說產(chǎn)生積極的影響。
閉戶先生的 《題辭》稱“無意撩人,有心嘲世”,“嘲世”確為本書突出特色。此可以月集為代表。小說具體描寫了魏忠賢專權(quán)時期,崔呈秀等官吏,“都來趨附他的勢”,魏過生日,他用盡心機,搜羅奇珍異寶奉獻,其中一件五彩蟒衣,是用半年多時間精工繡成,魏見后問:“怎的這兩只袖子,就有許多大哩?”他迎合其權(quán)勢欲,恭維說:“袖大些,愿殿爺好裝權(quán)柄。”后又送上一把金便壺,還把自己名字鐫在上面,魏見尚不過意,他則說:“孩兒只要殿爺中意,即便心下喜歡,就再污穢些何妨!”(36回)真是無恥之極。他們表里為奸,把持朝政,干盡壞事。小說的揭露雖不如同期的《警世陰陽夢》、《魏忠賢小說斥奸書》全面.卻也具體生動。作品還鞭撻了官吏的貪酷害民,32回所寫的洛陽知縣頗為典型。他本是 “納貢出身”,用錢買來的官,自然要撈本賺利,“自到任來,不曾行得一件好事,只要剝虐下民。”上上下下,腐敗透頂,以致一個較為清正的官吏楊琦說:“眼前這些為官的,尸位素食,茍圖富貴,何曾替朝廷出分毫氣力?”(40回) 他到任不久,便棄官出家,表明明王朝已病入膏肓,滅亡在即。
小說還接觸到科舉制度的弊痼和讀書士子的不學無術(shù),招搖撞騙。國子監(jiān)是當時的最高學府,在那里學習的監(jiān)生多是用錢胡亂捐來的,小說寫道:“那一竅不通的,南北兩監(jiān),算來足有幾千。”連魏忠賢都說: “教那朝廷家,明日那里來這許多胡亂的紗帽!”(36回) 小說具體寫出富家子弟陳珍的一生,他“日間書也不曾看得一句,題目也不曾解得一個”,為光門楣,也要去考秀才。其父為他賄買來考題,有塾師幫著也不能成文,縣試是塾師代考,府試院試雖親自進場,只抄得一行題目,由于三百兩銀子買通考官,竟也高中。因此引起公憤,游街夸耀時,被拉下馬痛打,并告到學院。宗師為掩人耳目,當場出題再考,他只能對著題目發(fā)呆。此人后來還是鉆營到袁州通判之職,作威作福,敲詐害民。這些描寫,揭示出科舉制度已失去選拔人才的作用,而成為赤裸裸的金錢交易,造就的只是庸才和貪官,助長了官場的窳敗,加深了百姓的災難。
“世事紛紜,人情反復”,小說以對明末社會風氣敗壞的描寫最為精彩,寫到落魄文人、幫閑篾片、醫(yī)卜星相、小倌娼妓、和尚道士等各類人物,“奸內(nèi)奸而盜內(nèi)盜,詐內(nèi)詐而偽內(nèi)偽”,相互勾心斗角,爾虞我詐。這方面尤以花集所寫的夏方父子最為典型。夏方本是哈哈公子婁府的幫閑,“憑一副媚骨柔腸,要高就高,要低要低,百依百順。”(11回)為討得主子的歡心,借故將一匹青驄馬騙賣了一千五百兩銀子,攜子夏虎到荊州經(jīng)商。在那里遇假神仙騙子沙亨爾,為其一套辟谷煉丹的鬼話欺哄,將銀兩盡數(shù)交與,跟著修仙學道。沙的伎倆為夏虎識破,他才如夢初醒,父子二人將其痛打一頓。返汴京途中,還戳穿了蓮花寺和尚偽造石佛說話預示吉兇騙錢的把戲,而存放船中的余財卻被船家劫走。真是騙子偏能識騙子,騙子又被騙子騙。小說這些描寫,在當時有“醒世”的現(xiàn)實作用,今天亦有相當?shù)恼J識價值。
本書在思想上也有明顯的糟粕和消極成分。其表現(xiàn)男女愛情,一方面歌頌“人間有至情”,一方面又在宣揚“竊玉偷香,乃讀書人的份內(nèi)事”,把愛情與色情混同起來,時雜一些性行為的露骨描寫,反映作者的庸俗情調(diào)。對明末社會的黑暗,作者有不滿,有揭露,但缺少積極的抗爭,而只停留在“嘲世”的水平上。書中寫到一個“專好替人間伸不平之冤,除不平之事”的游方和尚,作者有意比之《水滸》中的魯智深,具體行動也不過是保官吏,打強人。小說中最后一個人物楊琦,有愛民之志,結(jié)局卻是棄官出家。書中還有不少宿命迷信、因果報應等封建思想。
卷首閉戶先生的《題辭》和臨海逸叟的敘,盛贊本書“開帙則滿幅香浮,掩卷而余香勾引,入手不能釋者什九,遂名之曰《鼓掌絕塵》云。”甚至比之《水滸傳》、《金瓶梅》,稱其“香韻金瓶之梅”,“味共梁山之水”,過甚其辭,有諛美之嫌。
本書算不上優(yōu)秀作品,但在藝術(shù)上也自有其特點和長處。作品較注意形象塑造,筆下人物各有特色。如風、雪集同為愛情題材,其男女主人公的性格就很不相同。杜開先是翰林府公子,作者著意表現(xiàn)其天生穎異和大家氣度; 文荊卿是窮書生,才華之外,又嗜酒疏狂; 在表達愛情上,身為歌伎的韓玉姿大膽主動,大家閏秀的李若蘭則含蓄深沉。作者寫人物善于抓住典型事例來加以表現(xiàn),如前舉崔呈秀送金便壺一事,便可見其人品。有時三言兩語就勾畫出人物的身分與神態(tài),如寫李若,只說他“是個做好漢的人,眼睛鼻孔都會說話”,“若說起‘李二相公’四字,便是三歲孩童也是心驚膽顫的”,可見其內(nèi)心奸詐,恃仗乃兄為刺史,橫行鄉(xiāng)里。小說的心里活動和細節(jié)描寫,也比較得體,如韓玉姿、韓蕙姿姐妹分別對杜開先、康汝平有意,于身分未分明時,各懷心腹事,相互猜疑,寫得就比較生動。杜開先、康汝平曾借讀鳳凰山的清霞觀,別時二人送謝儀,道士口說“一些也不敢再受”,二人撳其袖中,道士連忙“把手來按住”,“向他二人深深唱了幾個大喏”,著墨不多,卻活畫出其貪婪和做作。
最早評介本書的董綬經(jīng)先生以 “結(jié)構(gòu)精嚴,文詞幽倩” (《書舶庸談》) 稱之。在明代小說中,或如“三言”等擬話本單回成篇,或如《水滸》、《金瓶梅》等章回小說洋洋數(shù)十回上百回,本書每集十回,較單篇擬話本容量加大,較長篇章回靈活,開創(chuàng)白話中篇之體。在其影響下,清初出現(xiàn)一批十六回至二十幾回的小說。在結(jié)構(gòu)上,各篇并不平衡。因系中篇小說初期的作品,有雜湊成篇現(xiàn)象,如花集;但確有些集稱得上“精嚴”,布局謀篇,頗具匠心。如風集中將喜獲佳偶、巧遇親父、得中狀元種種快事,集于杜開先一身。逐次展開,寫其愛情,又與康汝成對韓蕙姿的追求交織在一起;情節(jié)雖不離奇,但有起伏,有波折,頭緒雖較紛繁,卻能勾連照應,層次井然。月集較為特殊,重點寫富家子弟陳珍的一生,而以破落戶張秀貫串全篇,中間穿插洛陽知縣的胡涂斷案,妓女王二與陳通的鬼混,魏閹的結(jié)黨亂政,楊琦的赴任與出家等,主要人物的活動都有具體的描寫,結(jié)局都有清楚的交代,很值得注意。
本書語言成就較高,敘述簡潔,描寫生動,時雜方言俗語,富于表現(xiàn)力,確當“文詞幽倩”之稱。如第六回寫韓蕙姿扶病后的相國回房。“你看這老兒,扶了蕙姿,就象個土地挽觀音一般。”一個老態(tài)龍鐘,一步三搖,一個年輕秀麗,風姿裊娜,雖廖廖數(shù)語,卻于恰切的比喻中,寫得具體形象。人物語言,特別是幫閑、潑皮、老鴇、媒婆等的語言,尤切合身分,口吻畢肖。如十二回寫夏方賣馬,始則對買主林二官人說: “自古道,‘寶劍贈與烈士,紅粉贈與佳人。’二官人既用得著,便是小可相贈,也只有限。終不然俗語說得好,要一個馬大的價。”其子開口要了一千五百兩銀子,他又故作姿態(tài):“二官人這里不比別處,怎么樣孜孜較量,就減三五兩罷。”伶牙俐齒,欲擒故縱,最后如愿以要價成交。三十七回“求薦書蒙師爭館”,寫江南秀才李八八與其表兄陳百十六老謀奪金陵王瑞書館,全以方言出之:
……弗用忙,我想南京十三省,各州各府,那處不是我江南朋友教書,難道到把金陵人奪擔子個衣飯去?終不然我還是肚才弗如這娘嬉,人品弗如這娘嬉!也罷,趁他出門未回,古人話得好:“先下手為強,后下手為殃。” 有采做沒采,去鉆一鉆……
對非其方言區(qū)人,雖稍嫌難懂,卻是如聞其聲。在中國古典小說中,人物語言純用方言,此書也是較早的。至于諺語、歇后語,則比比皆是,增加了作品的通俗性、生動性,如 “混濁不分鰱和鯉,水清方見兩般魚”、“早知燈是火,飯熟也多時”、“買干魚放生,不知死活”、“和針吞卻線,刺入肚腸系人心”等,都運用恰當,清新活潑,富于表現(xiàn)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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