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綺談》小說簡介|劇情介紹|鑒賞
作者署“玉瑟齋主人”, 十四回, 光緒二十九年 (1903) 五月 《新小說》第四號至第六號載, 小說第十四回后雖有“未完”字樣,但從回目 “憲章宣布改革成功” 以及回末之議論看, 實際上已經完篇。
英國軒利二世季子約翰,賦性狠險,狡計百出,得皇太后愛憐,奪了皇孫亞疏兄弟應襲的王位,做了國王。但他橫暴恣睢日甚,強占大臣之女伊西卑拉,“只管盤樂怠傲,不理政事”,致使正直之人漸漸疏遠,權落奸佞之手。約翰統治下的“人民行一步路,說一句話,均無自由,好像在棘荊里頭一樣。”這種情形引起愛國志士的不平,他們到處演說,運動人民。志士威廉亞卑涅尤博眾望,不幸于演說中被捕,判了五年監禁。其妻安氏也險被加害。“政府的法令越發橫暴,這國民的反動力日甚一日”,改革的呼聲洶洶涌涌。約翰等視改革黨為時疫,怕其滋蔓難圖,為轉移民心,竟不顧大臣反對,舉兵與法國打仗,后大敗而歸。至此約翰才知“專事外征也不是長策,翻過來專心一意謀國內的治安。”然約翰本性不變,雖整頓、改革聲之,“總是誑的沒有一點兒成效”。貪官污吏仍據要津,他們把撲滅改革黨為國家第一件要事。舉國人心越發激憤,“貴族恨王專橫,近屬恨王兇暴,庶民恨王壓制,上下無一不仇視王的。”然約翰被奸黨蒙蔽,仍似在夢中。約翰無道,使法蘭西滋長擴張領土的野心,又使國內保國志士蜂起。貴族和平民各組成改革黨,后兩黨又聯合起來,改革黨勢力越發利害。時改革黨蘭格頓牧師在一古剎中發現先王軒利一世承諾人民權利的敕許狀,即遍示此狀。改革黨視之為興盛之前兆,并以此為根據,恢復得而復失之權利。改革黨足跡遍及于英國全土,改革理論終為輿論所公認。奸黨倉皇無措,又氣又憤,又搬出羅馬法王,企圖以宗教勢力降服改革黨。改革黨深知羅馬法王之威力,認為不可輕舉妄動,與之作對,乃韜光養晦,以待時機。時改革黨處境之艱險可想而知,奸黨包探遍及各地,改革黨多次密會遭奸黨圍捕,挫折不小。然并沒因此而被嚇倒改革黨人,當他們得知志士亞卑涅將被政府正法時,不顧自己的安危進行營救。志士遮阿輔里只身劫獄失敗,因勢孤力單,反被政府殺害。志士卡樂巴利、魯爾卑治、律克卑等,又聯合幾個壯士,經過周密的策劃,終于在一個冬天的大風之夜,救出亞卑涅。亞卑涅又得以與同志和妻子安氏相聚。改革活動更加頻繁。一次密會中,因被密探發現,改革黨被捕去幾人,翌日城中喧傳,說改革黨已一網打盡。改革黨人得此消息,即通知各支部,設法保救。各地改革黨人忙聚集來京。密會中得以脫逃的領袖賓勃魯候與魯伯益聞之,知是一個機會,即順天應人,派人通知總會,說改革黨被拿的人只是幾個園丁,不是重要人物; 并請各支部總理來京相商大事。認為改革黨宗旨,已為輿論所公認,當應面謁約翰,揭露奸黨罪行,勸其驅逐奸黨,錄用新黨,迫使約翰改革。改革黨即號召全國志士,直指倫敦,奸黨見大勢已去,走為上策。約翰即命國民議會,制定憲法,組織新政府。賓勃魯候等議員制定出六十三條——大憲章,國王蓋上御印,改革宣布成功。
這是一篇以外國題材創作的改革小說,題材的選擇,體現了作者的創作意圖,但同時受到時代風氣和社會心理的制約。以外國歷史來宣傳改革,戊戌變法年間已有之,但選的都是英主明君的事例,如日本明治天皇和俄國彼得大帝等的自上而下的、主動而卓有成效的改革。而本篇選的卻是英國的大憲章運動。英國國王約翰,是個暴虐專制、荒淫無道的昏君,因此約翰的改革是被迫的,改革的動力無疑完全來自民眾方面,這種變化是意味深長的。但小說將1215年約翰被迫簽訂的大憲章說成是“人民自由的基礎”是夸大了的。英國作家F·E霍利迪指出:“大憲章完全是為自己階級謀私利的措施,其目的在于確定上層貴族和教會的特權,而絲毫不顧大多數英格蘭平民和廣大農奴的利益。”大憲章的積極的歷史意義在于它抑制了國王的專制權力,將王權置于封建法律的約束之下,同時,“大憲章第三十九條以后卻得到意想不到的廣泛引用。該條文規定: ‘除了根據貴族集體的合法審判和根據國家的法律外,國王不得對任何自由人加以逮捕或監禁,或者奪取財產和驅逐出境,或者以任何方式加以殺害,我們不得對他們加以侵犯或拘捕。’”盡管在當時,除了少數貴族和騎士外,自由人是寥寥無幾的,但隨著自由人增多,這個關于自由人的法律保證,愈加具有更廣泛的意義。作者正是在這層意義上,對大憲章加以充分肯定的。小說除了宣揚“天生斯民,大家都有同等的權利”的民權思想以外,還進一步鼓吹“政府的政權,是由人民委托他的,政府辦得不妥當,我等人民自己拿回來自己辦去,本是天公地道”,這些,都是對于大憲章精神的發揮,須知在二十世紀開端的中國,連大憲章那樣的法律保障,尚是一種不可企及的奢望。
小說中的約翰是國王中最令人憎惡的人,他統治下的人民:下等人如奴隸,沒有一點人的權利; 上中等 “人民行一步,講一句說話,都不能自由的,很像在棘荊里頭一樣。”因此引起一些具有民主思想的愛國志士的不平,號召人民起來改革。小說通過亞卑涅說:“今日我們二百余萬英國人民是怎樣呢?有一種人豐衣美食、高樓大廈,是一點職業都沒有的,他的錢是從哪處要來的呢?好不是在我們同胞的膏血絞出來的嗎?有一種人寒無以為衣,饑無以為食,自己做奴隸還不算,子子孫孫永遠要做他們的奴隸。這兩種的懸隔何止霄壤呢?”小說一方面在天賦人權面上嚴厲譴責貧富的懸殊,是 “反正理、違天意、非人道的事情。”但在改革面上,卻又抹平了貴族和平民的畛域。改革始,貴族和人民兩黨是分開的,聲氣不甚相通,后來認識到都是“替國家出力,同向一條路上走,何必分開貴族和平民”,便聯合起來,聲勢越發利害。在改革面上,小說還泯合了革命和改良的差異,說: “這些急激的,則要倡革命,專主破壞;那些稍稍老成持重的,則主張平和主義,慢慢改革起來:他們的議論舉動,雖是各有不同,至若想改革的心事,則彼此一樣的。”小說寫建立了統一戰線的改革派,因善于抓住時機,靈活運用的斗爭策略,使屢遭挫折的改革形勢有了轉機。如當大牧師蘭格頓在一古剎中撿到一張先王軒利一世承諾人民權利的敕許狀時,改革黨即借以號召民心,并以此為根據,要求恢復得而復失之權利,以謀改革。正是這種斗爭策略使得 “改革政治,實輿論所公認的了,所以上書的、草奏的、上條陳的,以及慫恿政府,恐嚇政府的,到處都有。這奸黨倉皇無措,又憤又氣,實在除了從改革黨的希望,把這專制政體,改作自由政體,以買國民歡心,再沒有別樣法兒,可以保持國運,回護王室的了。”這種托古方式,減少了運動阻力。小說又寫當政府要將改革黨一網打盡的緊要關頭,改革黨內部展開了激烈的爭論。小說注意到: “那年少氣盛的人,心醉盧騷 (梭) 《民約》的議論,又見各國革命,革得這樣爽快,忘了本國數千年的歷史,又不暇計及國民智識程度,各國窺伺的危險” 的躁進性,批駁了 “非說今日自當革命,就說今日不可不革命,更有橫暴議論,說寧送給外國也一定要革命”的偏頗性。小說在實現同一目標的兩種手段孰優孰劣的爭論中,更傾向于緩進的手段。小說中,雖爭論結果主張革命的占了多數,但改革黨領袖賓勃魯候待各人說完說道:“諸君議論雖是不同,實不外以救國為宗旨,但凡利多害少,才做得過。我國民保守性質,諸君總可以曉得。”又說“我們總變了宗旨,豈不盡失天下人心。輿論的勢力,比兵隊的力量還要利害些。”但這并不意味著不要去啟發民智,不要去主動打破現狀,謀求改革。這同梁啟超之批評將理想與現實、感情與理智混為一談的過激思想是完全一致的。客觀的創作素材與主觀的創作意圖最終趨于了和諧統一,這大約是《回天綺談》在《新小說》雜志外國題材改革小說中唯一能終篇的主要原因。
小說最后回應改革黨的歷程道:“回想他們提議這件事的時候,豈料及身而見,又豈敢有一定成么? 不過拿定宗旨,見事做事,百折不撓,那件大事業就成于他們之手,所以天下事不怕難做,不怕失敗,最怕是不肯去做,若肯去做,煉石都可以補天,銜石都可以填海,志氣一立,天下那里有不成的事呢? 就今目下失敗,然有了因,自然有果,十年二十年后,總有成功之一日的。看官讀這一篇,不要崇拜他們,歆羨他們,你想學他,就有第二個賓勃魯候,第二個魯伯益出來,孟夫子有云: ‘人皆可以為堯舜’,至于去做不去做,這不又在自己么?”這段話是意味深長的,說明作者選擇這篇外國題材之用心。當時中國的國情正與小說中的英國情形相似。戊戌政變失敗后,梁啟超等對慈禧為首的當道者已完全絕望,雖因庚子國變,慈禧等也進行了一些改革,但梁啟超等在與西方的直接接觸和研究后,指出這些改革是“偽維新”,是只從事枝葉,無其根本; 只從事形式而無其精神的。從而提出 “新民”之說,他們清醒認識到維新過程中“新民”的重要性,指出:“夫吾國言新法數十年而效不睹者何也?則于新民之道未有留意焉者也”,以為“茍有新民,何患無新制度,無新政府,無新國家”,因此本著 “新民為今日之第一急務”的認識,創辦了 《新小說》月刊,并響亮地提出了 “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說界革命始; 欲新民,必自新小說始” 的口號。所以這段話意思,就是啟發民眾起來改革,雖然這個改革是艱險的,長期的,曲折的,會有失敗,但失敗是成功之母,實際上成功已寓于失敗之中,只要堅持下去,終有成功之一日的。只要勇敢地站出來,去參與,去奮斗,人是皆可以為堯舜的。
小說之所以選擇外國題材來談改革,因為中國歷史上沒有一個成功的改革實踐,在世界歷史上改革成功實踐有兩種類型:一種是英主明君的主動改革,如明治天皇和彼得大帝的改革; 另一種是英國國王約翰的被動的改革。后一種與當時中國情形相似,所以自然選擇了它。這樣做,在宣傳改革時,即使其不太觸目,以增大改革阻力,而且又使其有準可依,達到啟發民眾起來改革的目的,從而使小說作者的創作意圖得以實現。
小說在藝術描寫上,為了突出約翰的荒淫,描寫了美貌的伊西卑拉及其婚姻糾葛; 為了烘托亞卑涅的高義,小說又描寫了其夫人安氏的堅貞不屈。其他人物,如壯士卡爾巴利、魯爾卑治、律克卑,也都寫得錚錚不凡。這些,都增添了小說的可讀性。
小說是為中國讀者而寫的,是具有中國作風與中國氣派的中國式的小說。小說是典型的章回小說,運用的是地地道道中國式文學語言。如描寫美貌的伊西卑拉出來見約翰時,只見:
這繡帷錦帷里頭,忽然芬芳襲人,環佩丁當。不一會時,出了一個年約二八,花枝招展的美人。纖腰裊裊,好像個迎風的楊柳一樣。濃纖得中,修短合度,就令西施臨金闕,貴妃上玉樓的時候,也不過如此。
把伊西卑拉完全描寫成一個中國式的古代美女,那樣的清麗秀美、婀娜多姿。
又當伊西卑拉父親要其為約翰撫琴彈唱時,伊西卑拉唱道:
月皎皎而照臨兮,明燭暗而無光; 露盈盈以綴草兮,豈不憚而朝陽! 嗟佳人之信修兮,握秋蘭而自芳;歌羅敷以長吟兮,哀厲而彌長。天茫茫而海蒼蒼兮,試高飛而翱翔;何處獨無芳草兮,豈限乎七澤與三湘。
唱的是中國古體詩歌,用的是中國的典故。還有韓非子的“在床在旁”、孔明的“借東風”等的中國典故,在小說大量地運用,都堪稱絕唱。所以,在繼承和發揚中國文學傳統方面的嘗試,也是值得在小說史上書上一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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