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唐五代史演義傳》小說簡介|劇情介紹|鑒賞
羅本·貫中編輯。八卷六十回。約成書于元末明初。版本有: 明刊李卓吾批點本,坊刻玉茗堂批點本,三讓堂刊本,清·光緒十六年(1890) 經元堂刪改三讓堂刻本等。今行本有寶文堂書店 “傳統戲曲、曲藝研究參考資料叢書”本。
《殘唐五代史演義傳》是描寫唐末黃巢起義后,梁、唐、晉、漢、周五代紛爭亂離故事的小說。書敘唐僖宗年間,朝廷昏亂,佞臣當道。曹州冤句縣 (今山東省荷澤地區曹縣)人黃巢,誕生時形容怪異,長大后博覽經史,精熟武藝,赴長安應考,中武舉狀元,卻因貌丑,被革退不用。因此反上金頂太行山,并收朱溫、葛從周、鄧天王等,聚餓夫百萬,搶入潼關,攻占長安。唐僖宗倉惶出逃,避亂于西祁州,并封直北沙陀兵李克用為忻、代、石、嵐破巢兵馬大元帥,雁門關都招討,帶兵四十萬,平息黃巢叛亂。
李克用兵過飛虎山靈丘峪,遇打虎英雄安敬思,收為世子,改名為李存孝,封其為十三太保,稱飛虎大將軍。并為其娶鄧萬戶之女鄧瑞云為妻。李存孝以勇武奪得先鋒之印,引起李克用麾下李存信、康君立之流的嫉妒,產生隙端。在各路諸侯會聚的河中府鴉觀樓上,李存孝與朱溫賭帶,生擒黃巢部將孟絕海,又大破葛存周一字長蛇陣,率十八騎沖入長安城,火燒永豐倉,復奪五名馬,活捉鄧天王,烈火陣中摔黃珪,五鳳樓前射黃巢,立下了沒遮擋的功勞。黃巢受挫后,從葛從周之計,夜劫李克用寨,路遇黃衣道人,被收走 “混唐寶劍”,后中李克用空營埋伏之計,敗走滅巢山鴉兒谷,自刎身亡。唐僖宗駕回長安,以李存孝保駕有功,封為大唐護國勇南公。李克用永享晉王之爵,另賜并、沁、遼、朔四州之地,建王宮于太原府。
李克用與李存孝分別領兵巡視河南、河北。李克用至汴梁赴朱溫宴會,遭陷遇危,幸虧李存孝在力服王彥章后趕到,救其脫險。朱溫受挫后,恐李克用興兵討罪,乃招兵買馬,擴大勢力。又買通佞臣田令孜,得封為大梁王。田令孜又誣李克用造反,宣朱溫帶兵劫駕至寶雞山,僖宗餓困而死。李克用兵至長安,殺退朱溫,處死田令孜,唐昭宗即位。
朱溫欲強娶滄州節度使王鐸之女為子媳,兵犯滄州,與劉知遠大戰于同臺。晉王李克用率師擊退梁兵,解滄州之危。朱溫用計逼反五侯,進兵并州。李存孝率十八騎夜劫五侯兵營,活捉鄧天王,病挾高思繼,勇退五侯兵馬。李克用封李存孝為沁州守將。李存信、康君立妒存孝之功,誣存孝反,騙存孝至太原,趁李克用酒醉之機,假傳晉王之命,以五牛車裂之刑掙死李存孝。晉王酒醒,聞訊大為悲慟,處死李存信、康君立,盛葬李存孝于靈丘峪。
朱溫知李存孝死,遂用王彥章之計,賂宰相李英,移皇城于汴梁,請昭宗遷都,自此縱橫朝廷。后弒昭宗,篡帝位,改國號大梁,自號太祖皇帝。李克用會聚天下七十二鎮諸候,興兵百萬,討伐朱溫。李存孝寶雞山顯圣,嚇死王彥竜。朱溫手下鐵槍王彥章智殺高智繼,氣死晉王李克用。克用子李嗣源趙大潼城調取李友金,友金派史建塘領兵援助,史小挫王彥章,又派趙霸入汴梁騙取梁兵糧草十萬,朱友珪再回汴梁搬糧,見其父朱溫正與己妻亂倫作樂,遂怒弒朱溫。友珪又被其弟友從所殺。友從即梁帝位,史建塘于狗家疃人頭峪巧布“五方五帝陣”,李存勖、李嗣源、石敬塘、劉知遠、郭彥威通死王彥章。唐兵進軍汴梁,殺死朱友從,滅梁,共擁晉王世子李存勖為后唐莊宗皇帝。梁晉連年交戰不止,百姓飽受涂炭之苦。
李存勖即位后,溺于聲色,時自傅粉墨,與伶人共戲于庭,政事荒廢,上下嗟怨, 后被叛軍所殺。 晉王養子李嗣源于洛陽即帝位, 為后唐明宗皇帝。之初,內無聲色,外無游畋,賞廉吏,治贓蠹,年谷屢登,兵革罕用。在位八年,為五代時期小康之世。明宗崩,次子李從原繼位,號為閔帝。明宗養子、潞王李從珂反于鳳翔,長驅至洛陽,取代李從原,即位為廢帝。受煙花妓女出身的張皇后所讒,將御妹永寧公主貶入冷宮監禁。其夫河東節度使石敬塘為報永寧公主之仇,寫表稱臣于契丹,且請以父禮事之,獻燕、薊十六州之地,約會契丹起兵,攻克洛陽,廢帝李從珂跳火自焚,石敬塘遂即位于洛陽,為后晉高祖皇帝。
時王延政帝于閩之建州,自立國號曰殷。晉王遣劉知遠率兵五萬平之。又鎮州安重榮連結并州鐵籠山強賊孫飛虎作反,劉知遠點兵二十萬,率大將史弘肇、郭威掃平之,以功封為邠州太原府節度使。石敬塘死,齊王石重貴為帝,告哀契丹,不復稱臣。契丹興兵討罪,率兵攻入濟陽。幼主石重貴被俘投降,封為 “負義侯”,與太后徙居黃龍府,后晉滅亡。
劉知遠即位于晉陽,復遷于大梁,是為北漢。在位二年,染暴疾崩。太子劉承祐即位為隱帝,日益驕縱,政非已出。及年壯,厭為大臣所制,聽信讒言,計殺重臣楊邠、史弘肇等。郭威率兵清君側,隱帝為手下亂兵所弒。從將士擁郭威即帝位,國號后周。郭威立妻兄之子柴榮為嗣子。劉崇聞信,稱帝于晉陽,仍號北漢。周太祖郭威在位三年,以病卒,臨終囑葬以紙衣瓦棺。柴榮即位,號稱世宗皇帝。
北漢主劉崇聞周主已崩,以厚賂請兵于契丹。契丹主遣楊兗州兵萬騎,助漢王殺奔洛陽。周世宗御駕親征,親冒矢石,引兵督戰。宿衛將趙匡胤身先士卒,大敗北漢軍于高平,以功封為殿前都點檢。世宗駕崩,七歲太子柴宗訓即位,號恭帝。時河東劉鈞連接遼兵入寇,恭帝命趙匡胤領兵御敵。兵至陳橋驛,眾將士擁立趙匡胤為天子,稱為宋太祖皇帝。五代時期五十多年的紛爭戰亂旋告結束。
五代史的故事,在宋、遼、金、元時期就廣泛流傳,據孟元老 《東京夢華錄》卷五 “京瓦伎藝”記載,北宋 “崇 (寧、大) 觀以來,在京瓦肆伎藝” 中就有 “霍四究說 ‘三分’、尹常賣 ‘五代史’”的記載; 南宋羅燁 《醉翁談錄》“小說開辟”中,也記載宋代說話有 “黃巢撥亂天下”的內容。又據《三朝北盟會編》卷243苗耀《神麓記》記載,在金代完顏亮時期,在金的西京大同府,就有一個叫劉敏的說書藝人,專門講說五代史的故事。到了元代,又有專門講述這一時期社會變亂故事的講史小說 《五代史平話》 出現,同時,以敷演殘唐五代故事為題材的雜劇作品,亦大量出現,其中有 《李克用箭射雙雕》 (白樸)、《飛虎峪存孝打虎》、《鄧夫人哭存孝》 (關漢卿)、《壓關樓疊掛午時牌》、《李存孝大戰葛存周》、《十八騎誤入長安》(陳以仁)、《朱全忠五路犯中原》、《狗家疃五虎困彥章》、《李嗣源復奪紫泥宣》、《鏡新磨戲諫唐莊宗》等。從以上情況,我們可以看出殘唐五代故事在民間廣泛流傳的程度。
殘唐五代戰亂紛爭的故事,主要發生在北方地區,尤以山西為這一時期殺伐征戰的重要舞臺。這一時期的不少關鍵性歷史人物,如晉王李克用,其麾下十三太保李存孝等,都是山西人,這幾點,有不久前在山西代縣發掘出的李克用墓和現在太原市西南四十里風峪溝內的李存孝墓為證。此外,五代時后唐莊宗李存勖、明宗李嗣源,后晉高祖石敬塘,后漢高祖劉知遠等,都是從山西太原起事成王的。從唐·乾符二年 (875) 到天祐四年 (907) 唐哀帝禪讓于朱溫三十多年中的朱、李爭斗,以及后來梁、唐之間的征戰殺伐,其主要戰場都在山西晉東南地區及晉豫、晉冀交界地區。《殘唐五代史演義傳》第三十八回 “彥章智殺高思繼” 一節所描寫的 “朝梁暮晉” 的情況,在山西晉東南的澤州 (今晉城市)、潞安 (今長治市)等州、縣的方志史料中,都有明白的記述。由于殘唐五代時期許多重要人物、史事都是以山西為中心或與山西緊密關連,這些民間故事傳說在山西民間廣泛流傳,所以成為不少元代山西籍雜劇作家如關漢卿、白樸等人筆下描寫敷演的題材。
《殘唐五代史演義傳》為羅貫中所作。羅貫中為什么要創作這樣一部小說呢?過去,這一問題始終令人感到費解。近年來,隨著太原清徐 《羅氏家譜》的發現和羅貫中家世出身問題的澄清,這一問題也有了比較明白的答案。元末明初無名氏在 《錄思簿續編》中記載羅貫中為 “太原人”,據筆者考證,羅貫中就是太原清徐 (舊清源縣) 羅氏家族的成員。據 《羅氏家譜》記載,該家族始祖羅仲祥,“原籍四川成都府人”,“于后五代唐時,游宦于青州仆射,因原籍水災,下戶任內,避亂居白馬山中”。譜中明言 “青州即今梗陽也”,而梗陽則是清徐縣的古稱。“仆射”乃是古代 “投壺射令”時主射者的稱呼,秦、漢時成為宰相的代稱,到唐末五代時,則衍為州、府一級行政長官的稱呼。羅貫中乃取 “人本乎祖,物本乎天” 之意,取名羅本,又取 《儀禮·鄉射》“不貫不釋” (貫為中而不脫) 之意,取字貫中,名與字均與其家族始祖羅仲祥所任 “仆射”所司“主射”之意關合。羅仲祥到清徐任職和落戶的時間,正是在殘唐五代之際,其所避之 “亂”,正是由黃巢起義所引發的五代戰亂。李克用從直北 (今山西雁北) 兵下長安,清徐是必由之路; 李克用功封晉陽,清徐與之近在咫尺; 五代英雄李存孝被 “五牛分尸”而死,墓地就在距清徐僅有三四十里之遠的風峪溝口,李克用麾下另一名大將李存進的墓地,則在距風峪溝以北不足十幾里的鄭村,李克用之后的石敬塘、劉知遠等,也都是從清徐附近的晉陽城起事成王的。所以,古代晉陽和清徐一帶地區,既是五代戰亂的主要戰場、舞臺,又是后來孕育產生五代史戲曲、小說故事的天然溫床。正因為羅氏家族始祖羅仲祥被阻留、落籍于清徐時,有這樣一段長期戰亂,天下紛擾的歷史背景,所以羅氏家族祖先對這一段時期親身經歷的故事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和記憶,并且把這些難忘的經歷和見聞,口授相傳給自己的子孫后代。以此看來,羅貫中創作《殘唐五代史演義傳》,很可能是在“溯本窮源之思”的動機下進行的。過去,人們對羅貫中是太原人之說多存疑問,隨著羅貫中家世出身問題的水落石出,不僅使羅貫中的命名之謎得以揭曉,也使其創作 《殘唐五代史演義傳》等作品的動機,得以昭然于天下。
以 《殘唐五代史演義傳》與 《五代史平話》相比,二者多有絕然不同之處。從篇幅內容上看,后者包括梁史平話一卷,唐史平話、晉史平話各二卷,漢史平話一卷,周史平話二卷,五代篇幅內容大體均衡,而《殘唐五代史演義傳》全書六十回中,對晉王李克用及李存孝以山西為舞臺活動的描寫,即占用了將近一半的篇幅,全書前五卷寫梁、唐之間的征戰,“到了第六卷,想在一卷內把唐、晉、漢、周一齊敘完”顯得 “非常匆促” (趙景深語)。“大約寫書的人寫到唐,便沒有耐心再創造出英雄來,連劉知遠出世的故事 ( 《五代史平話》、《劉知遠諸宮調》、《白兔記》均有詳敘) 都來不及加進去了,也許作者根本就不曾見到過 《五代史平話》,也未可知。”(趙景深語)這個分析推斷是很有道理的。又以元人雜劇中的五代史劇目與 《殘唐五代史演義傳》 相比,后者的不少情節都可以從前面列舉的十多種元人雜劇中找到相應的來源,所以,后者很可能是羅貫中以這些當時流行的雜劇劇目為蘭本,揉合山西晉中、晉東南一帶的民間傳說創作出來的。趙景深先生推測為“大約是元人雜劇根據《五代殘唐》改作的”似乎倒錯了二者之間的關系。因為寫作 《李克用箭射雙雕》的白樸和 《飛虎峪存孝打虎》《鄧夫人哭存孝》的關漢卿的時代,要早于元末明初的羅貫中,怎么會有前人 “改作”后人作品的道理呢?
羅貫中在寫作《殘唐五代史演義傳》時,進行了不少獨立的虛構創作,如:在《舊五代史》、《新五代史》以及《五代史平話》中,李存孝是被李克用派任為邢州(今河北邢臺)、洺州(今河北邯鄲)、磁州(今河南安陽)三州節度使的,而在《殘唐五代史演義傳》中,羅貫中卻改寫為李存孝生前因戰功卓著,被晉王李克用封派到號稱“富饒之地,魚米之鄉”的山西沁州(今山西沁縣)擔任“鎮守使”之職。連史料所記李存孝因暗地交結朱溫,被李克用擒回并州,車裂于牙門這一重要的情節,羅貫中也予以改寫,寫成李存孝受到康君立、李存信的妒忌、陷害,最終蒙受誣陷,被害身亡。從這一點,我們可以看出羅貫中及廣大民眾對李存孝這位民間草莽英雄的偏愛之情。另外,李存孝率十八騎誤入長安情節,也是羅貫中所虛構。在 《五代史平話》及有關史料記載中,焚燒長安城糧草、斬虜而歸者,乃是李克用部將薛志勤、康君立,統軍入長安城者乃李克用,羅貫中把火燒永豐倉及率十八騎入長安的功勞移置于李存孝身上,目的也是為這位傳奇英雄增輝。《五代史平話》中,寫王彥章乃是在與李嗣源交戰時中流失敗走,創痛落馬,被李紹奇活捉,勸降不從被斬;而《殘唐》卻改寫為王彥章與李存勖、李嗣源、石敬塘、劉知遠、郭彥威等 “五龍”交戰不敵,拔劍自刎而死。象以上改造史實、虛構故事的事例,在 《殘唐》 中非止一處,所以,我們可以說 《殘唐五代史演義傳》是羅貫中獨力創作的一部歷史演義小說。
《殘唐五代史演義傳》的成就,首先是它成功地揭示描寫了導致唐末農民起義以及后來的五代戰亂的社會政治原因,暴露了封建統治階級兇殘、自私、荒淫、腐敗的罪惡本質,并深刻地反映了國家分裂、軍閥混戰給廣大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作品寫唐末黃巢起義的爆發,是由于 “朝廷昏亂,佞臣當道,有錢重用, 無錢不用”,“因此曹州反了王仙芝, 反了尚君長”。統治者 “多置州縣,增吏困民”,“刮民資財,逋逃者被刑”,“賦斂繁重,力役無節”,當 “旱蝗水潦”的災年,還要 “遣使刮民之谷”,使人民生活于水深火熱之中,因此,黃巢舉手一呼,使能招來 “餓夫百萬”,結成浩蕩義軍,這一切都是由于統治者暴虐貪婪所致。朱溫不僅勾結田令孜,騙取王位稱號,而且害死唐僖宗、殺死唐昭宗,篡位后還悖逆亂倫,奸淫子媳,被其子朱友珪所弒,而朱友珪又被其弟朱友從殺死。統治階級內部臣弒君、子殺父、父子相害,兄弟相殘,兇殘自私到毫無人性、悖逆人倫的地步,其罪惡本質暴露無遺。石敬塘為了報妻子受辱之仇,竟置民族大義于不顧,父事契丹,將幽、云十六州土地、人民拱手讓于外族,還自稱“兒皇帝”,厚顏無恥之尤。作者對這些敗類都進行了無情的暴露和譴責。以上各個軍閥藩鎮集團為了各自的私利,不惜分裂國家,擁兵自重,還連年殺伐征戰,使人民飽受戰亂流離之苦,兵戈到處,“哭聲震天,橫尸蔽野”,他們每攻占一座城池,就 “放兵大掠三日”,甚至 “屠城”、“血洗”,“只因梁、晉交兵,殺得那軍士受涂炭之苦,百姓有倒懸之急,天下荒荒,人民死其大半。”作品通過以上對人民大眾苦難生活的描寫,表現了作者同情人民的思想感情。
同時,作品也表現了在這種戰亂頻仍的情況下,廣大民眾對于明主賢臣的希冀和渴望。作品借 “史官”之口,對后唐明宗李嗣源給予贊揚:
明宗美善頗多,過亦不致太甚。求諸漢唐之時,蓋亦賢主也。觀其內無聲色,外無游畋,不任宦官,廢內藏庫,四方貢物,悉歸之有司。褒賞廉吏,嚴治貪默。雖四方未平,而中土綏靖,享屢豐之報。若輔佐得人,過舉當又少矣。
從以上對李嗣源開明政治的充分肯定贊頌,我們可以看出羅貫中的政治理想追求所在。
《殘唐五代史演義傳》的另一個重要成就,是成功地塑造、刻畫了五代英雄李存孝的藝術形象。首先應該引起我們注意的是這本書對李存孝打虎的描寫。作品寫李克用在居延川箭服周德威以后,是夜即夢見一只猛虎飛入軍帳,將自己撲翻,打折左臂。第二天,即演出了飛虎山靈求峪打虎一幕:
……到了飛虎山,果然高山曠野,情景異常; 幽禽怪獸,上下交鳴。晉王令軍人布開圍場。忽然起一陣狂風,飛沙走石,刮地遮天……只見山坡中忽然躍出一只斑爛猛虎,如水牛一般,在草坡中咆哮大叫……晉王慌自取了弓在手,搭箭當弦,望虎便射一箭,正中夾膀。其虎負痛,遂掩尾低頭而走。晉王后面追趕,此及已到澗邊,其虎踴身跳過,立在對岸,驚起群羊,即咬一口食之……晉王曰: 食羊小事也,只怕還噬那石上打睡的人,作何計較?急驚醒之,令其逃走。”于是令軍士在對岸一齊叫喊,其人全然不動。原來風吹樹響,澗水潺潺,其人睡熟,兩耳無聞,正在做夢。忽有一羊竄過,驚醒其人,跳將起來,把眼一揉,見虎正在食羊,其人遂跳下漫漢石,脫了羊皮襖,伸手舒拳,要來打虎。那虎見人欲來打他,便棄了羊,對面撲來。其人躲過,只撲一個空,便倒在地,作一錦袋之狀。其人趕上,用手撾住虎項,左脅下便打,右脅下便踢,那消數拳,其虎已死地下……其人低頭看之,虎尾搖動,尚然不死,遂挽起虎尾,向石上掉了下來。對岸軍人,盡皆看得癡呆……
在這一段描寫之后,有贊頌李存孝打虎的 “古風”詩一篇,其內容與 《水滸傳》 第二十三回景陽崗武松打虎后的 “古風”詩基本相同。只是后者在該詩第八句之后多出 “卞莊見后魂魄散,存孝遇時心膽狂”兩句,可見其詩句是在照移存孝打虎古風詩時補寫加入的。此外,《水滸傳》第四十三回寫“黑旋風沂嶺殺四虎”時,也有與存孝打虎描寫近似、相同的文句出現,可見《水滸傳》中武松、李逵打虎的描寫均系從存孝打虎描寫脫胎而來。所以,《殘唐五代史演義傳》中李存孝打虎的描寫,雖然還比較簡略,不如武松打虎的描寫詳細、生動、但卻是我國古代長篇白話小說中最早的、頗具特色的打虎描寫文字。
在 《殘唐》 中,李存孝是一個傳奇英雄,他的出生,是由于其母夜夢與石人成孕所生。他在投入李克用麾下以后的征戰中,英勇善戰,所向披靡,傳奇色彩也很濃烈。他雖然 “身不滿七尺,骨瘦如柴,臉似病夫”,但在征戰之時卻有萬夫不當之勇。他在河中府鴉館樓與朱溫賭帶,片刻之間就打死黃巢部將班翻浪、彭白虎,并在陣前“展臂生擒孟絕海,懷中似抱小嬰孩”,而且摔死崔受、撅死耿彪、通死張龍,打死李虎,須臾之間就把葛存周手下四十八員健將盡數打死。最后又火燒永豐倉,十八騎大鬧長安,在五鳳樓前箭射黃巢,活捉鄧天王,于滅巢山鴉兒谷通死黃巢、為唐王朝立下了“沒遮擋的功勞”,被唐僖宗敕封為 “大唐護國勇南公”。以后,李存孝又力服王彥章,病挾高思繼,為晉王立下赫赫戰功。羅貫中在塑造刻畫李存孝這位傳奇英雄形象時,可以說是調動了各種手段,把他描寫成一位常勝不敗的將軍,這在羅貫中所創作的幾部小說作品中,是極為罕見的。
羅貫中把李存孝寫成一位“無敵英雄”,并且改造史實,把李存孝的死因寫成是最后蒙受康君立、李存信的誣陷冤屈,被害身亡,完全是由于作者對這個民間草莽英雄偏愛太深的緣故。作品把李存孝最后的駐守之地由邢、洺、磁三州改寫為山西沁州,并且在寫到李存孝被害身亡之后,化名“史官”寫了一首詩贊:
兩岸西風起白楊,沁州存孝實堪傷。
晉中花草埋幽徑,唐國山河繞夕陽。
鴉谷滅巢皆寂寞,并州塵路總荒涼。
詩成不盡傷情處,一度行吟一斷腸。
以筆者考證,沁州乃是羅貫中離開故鄉太原,南下漫游出晉途中所首先經過的地方。羅貫中把李存孝鎮守之地改在沁州,并且寫出這樣動情的詩句,可以說完全是為了通過對李存孝的詠懷描寫,寄托抒發自己深沉的鄉土之思。
從現在的資料來看,羅貫中一共編篡、創作過五部白話長篇小說、三部戲劇作品。縱觀羅貫中的這些作品可以發現:他所寫的作品大部分是以“亂世”為題材的。“中國歷史上只有七個分裂的時代” (胡適 《三國志演義序》),羅貫中就寫了其中的三個。其中,《三國》描寫從東漢末年黃巾起義到晉武帝統一中國為止近一百年間的社會動亂史;《殘唐》描寫唐末黃巢起義以及五代時期的戰亂歷史; 《隋唐志傳》描寫隋末農民大起義及群雄紛爭的故事; 《平妖傳》和 《水滸傳》所寫的貝州王則起義和宋江起義,實際上也是兩次局部地區的社會動亂。現在唯一留存的羅氏劇作 《風云會》,寫宋太祖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結束五代戰亂的故事,實際上也是 “亂世”題材。綜觀上述情形、我們可以說羅貫中是一位描寫 “亂世文學” 的專家。
關于 《殘唐五代史演義傳》與羅貫中創作的其他兩部作品 《三國志通俗演義》和 《水滸傳》的創作時間前后問題,有的專家曾認為 《殘唐》是摹仿 《三國》、《水滸》之作。其實不然。據筆者反復對勘分析,《殘唐五代史演義傳》與《三國》有多處相同、相近的描寫文字,如 《殘唐》 第五回 “黃巢殺入長安城”一章寫唐僖宗駕幸西祁州,鄭畋接駕文字與 《三國》卷一·五節 “董卓議立陳留王”中漢靈帝夜走北邙還京時董卓接駕文字相同;《殘唐》第三十五回 “唐昭宗遷都汴梁”一章朱溫逼昭宗禪讓文字與 《三國》卷十六·九節 “廢獻帝曹丕篡漢”中曹丕逼獻帝禪讓文字相同;《殘唐》第四十七回“廢帝遣將追公主”一章中后唐廢帝遣人追趕永寧公主文字與 《三國》卷十一·十節 “諸葛帝三氣周瑜” 中周瑜遣人追趕孫尚香文字相同等,二書中相同,相近之處還有多數。不過,《殘唐》描寫文字及情節均不如 《三國》詳細、生動,可以看出后者是在前者的基礎之上進一步增補、潤飾、加工的。又有學者認為 《殘唐》第二十九回“朱溫計逼五侯反”一章有 “甘寧百騎劫曹營,威振東吳自此稱。曾似勇南兵十八,五侯破膽盡皆驚”的詩贊,以此判斷 《殘唐》摹擬 《三國》,這一點也難以服人。因為除了 《三國志通俗演義》卷十四·五有 “甘寧百騎劫曹營”的描寫外,早在陳壽 《三國志·吳志》 中就有甘寧百騎劫曹營的記載。很可能 《殘唐》中李存孝夜劫王重榮寨的描寫是受到《三國志》記載的啟示而作,以后,羅貫中又把這一描寫增潤、補充、照移到 《三國志通俗演義》書中。
又據柳存仁先生的考證,《水滸傳》中有多處提及《殘唐》人物李存孝、王彥章等人名字,可見《殘唐》當作于《水滸傳》之前,這一判斷,也可以從“武松打虎”的古風贊詩中有“卞莊見后魂魄散,存孝遇時心膽狂”之句得到證實。
總之,《殘唐五代史演義傳》的寫作,應該是在 《三國志通俗演義》和 《水滸傳》之前。與后二者相比,它在語言、情節、結構等方面都顯得粗疏、簡陋,顯示了章回小說體制草創初成階段的痕跡和特點。它很可能是羅貫中寫于中年時期的一部“練筆”之作。雖然這部小說不是中國古代白話長篇小說的珍品,但這并不影響它作為古代白話長篇小說開山之作的珍貴價值。
上一篇:《死中求活》小說簡介|劇情介紹|鑒賞
下一篇:《水滸傳》小說簡介|劇情介紹|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