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龜》小說簡介|劇情介紹|鑒賞
漱六山房 (張春帆) 著。十二集一百九十二回。光緒三十二年(1906) 至宣統二年 (1910) 點石齋刊本,標 “醒世小說”。
描寫文人與妓女或優伶交游的作品,自唐代以來,一直未斷,然而大多是文言短篇。直至清代中葉,開始出現“以狹邪中人物事故為全書主干”的長篇至數十回的“狹邪小說”,如《品花寶鑒》、《青樓夢》、《海上花列傳》、《九尾龜》等。魯迅勾畫其發展線索,以 《品花寶鑒》為始見,一部《九尾龜》殿后。
《九尾龜》產生于清末光緒、宣統之交,書名為何叫做“九尾龜”,在第1回和126回中作者便作了交待: “《爾雅》注云: ‘南方之龜有九尾,見之者得富貴。’ ……降至如今,世風不古,竟把烏龜做了極卑鄙齷齪的混名。婦女或有外遇,群稱其夫為 ‘烏龜’。”作者又云,這部小說寫的是近來一個富貴達官的小影。由于帷薄不修,丑聲外播。于是就有輕薄少年給他起了個綽號,叫作“九尾龜”。作者便借“九尾龜”這個名目,編成此部醒世新書。
江南名士章秋谷,豐儀出眾,才華絕世,一身俠骨,寄居蘇州常熟縣。其妻張氏,性情古板,章秋谷頗不滿意,于是寄情于煙花。來到蘇州后,便與名倌人許寶琴、花云香遂成相好。妓女金月蘭從良又逃出,處境窘迫,此時要嫁秋谷,秋谷不便接納,于是故意冷落月蘭,使其自動離去。
此后,章秋谷到了上海,訪舊相好倌人陳文仙,兩人很要好。秋谷小時同窗、富家子弟方幼惲視錢如命,他嫖上海名妓“四大金剛”第一把交椅的陸蘭芬,卻想省錢,被陸強行搶去二千銀子的匯票和一枚戒指。秋谷耐心勸其醒悟,并為其索回戒指。秋谷總角之交貢春樹俊雅風流,在詩詞上頗有造詣。與秋谷即席賦詩,稍遜秋谷一籌。紈绔子弟劉厚卿被“四大金剛”之一的張書玉敲詐,秋谷移花接木,將春樹介紹給書玉,使劉得以脫身。經秋谷懇切勸告,劉決心不再惹草拈花。
流氓王云生冒充浙江同知,串通妓女李雙林假裝夫妻。王主動拜會秋谷,十分巴結。后又謊稱正室病重回鄉,托秋谷照顧雙林。她百般勾引秋谷成奸。秋谷見雙林神色詭秘,于是留心查清其箱里多藏磚石。十余日后,王帶數人前來捉奸,秋谷不慌不忙揭破他們 “扎火囤” 的騙局。貢春樹 “跳槽” 又近 “四大金剛”之一的金小寶,張書玉因春樹被小寶占去,帶人等候于張園與小寶大鬧。章秋谷勸開兩人。
“四大金剛”之一的名妓林黛玉奢華無度,負債累累。于是假意要嫁擁有百萬家財的邱八,邱信以為真,便給她二萬銀子還債。黛玉嫁到邱家不久,就尋死覓活要回上海,邱將其鎖于房中半月余。邱的正夫人反復勸導邱八,終于開籠放雀。黛玉回到上海,遇秋谷并同其落了相好。
宴席上,名妓陸畹香傾心于章秋谷。秋谷向眾人大講嫖經: 要依著情理而行,要 “不發標”,不吃醋,不認真。
秋谷之友方子衡在上海嫖妓,被陸蘭芬騙去大筆銀錢。后蘭芬突然病死,債戶紛紛討債,情景凄涼。
秋谷又與名倌人王佩蘭相好,王索要一只金水煙袋,秋谷不悅但未拒絕,煙袋打成后卻給了陳文仙,使王十分難堪。
貢春樹與章秋谷因事去蘇州。正遇有名的武小生霍春榮在此演戲,與貝太史夫人及女兒同時勾勾搭搭,貝夫人乃當朝刑部尚書余中堂之女,貝太史奈何不得。他與朱臬臺尚有交情,朱臬臺終以著名流棍罪判了霍五年監禁。
秋谷回到上海,假裝漂局賬試出陳文仙的真心。秋谷父執王太史人老背曲,步入花叢,費盡錢財,欲娶金寓,金寓逃走;娶進花彩云,彩云亦卷逃。王太史又親近陳文仙,遇秋谷,兩人發生爭執。陳文仙一心要嫁秋谷,在辛修甫極力勸說下,秋谷娶文仙為姨太太。
浙江候補道李子霄偶然與張書玉相識,張見李是富翁,定要嫁他,李未答應。張暗中在蓮子湯里摻入瀉藥,使李吃后腹瀉不止,張又假惺惺殷情照顧,終于打動李心,將張娶進門。不久,張將財物卷走一空。“沈剝皮”之子沈仲思偷了父親大宗洋錢,后又變賣家產,在上海嫖妓,亦被倌人洪月娥所騙。李、沈兩人同病相憐,互相安慰。從此識破倌人手段,迷途知返。
無錫鄉紳康己生(康中丞),花五百兩銀子打通關節,考中秀才,又用三千銀子賄賂知縣以求中舉,不料上了騙子的當。后再花錢捐了候補道。
祁祖云原為福建道臺,沽名釣譽,被上司降為通判。回到家鄉常熟,在當地為非作歹,搜括民脂民膏。年輕寡婦錢紉秋,丈夫與兄弟先后死亡,無奈只好靠向祁祖云族叔祁侍郎借五百銀子安葬兄弟。祁祖云卻從中百般阻攔,紉秋怒斥祖云并以茶碗砸之。祁祖云串通常熟知府凌辱紉秋,紉秋以刀自刎,被秋谷救下。秋谷去勸祁侍郎借錢給紉秋,恰遇祁祖云,怒火中燒,故意使勁將其撞倒,從此兩人結下冤仇。后紉秋告狀無門,在南京自縊。秋谷為其作挽聯。
牛幼康系出使美國參贊大臣牛康伯之子,因其母治家頗嚴,想嫖又弄不到大錢,于是以娶倌人為正室的謊話哄騙倌人,騙得金小寶深信無疑。牛將從小寶那兒騙取的兩付金鐲子轉送予祝小春。小寶氣到極點,就到張園尋牛,遇祝小春,兩人撕打,滾作一團。章秋谷為兩人講和。
辛修甫在上海開了一家大書局,請秋谷做總經理,兼任編輯事務。秋谷于是將太夫人、妻子接到上海來住,又說服太夫人,讓陳文仙搬到家中住。陳文仙一方面規規矩矩,一方面用盡渾身解數巴結太夫人和正室,一家人相處倒也和睦。到了年底,秋谷假裝漂賬,陸麗娟不介意,而梁綠珠心中不悅。秋谷看出麗娟真心,除夕夜在麗娟院設宴請客守歲。
章秋谷的遠房表叔馬山甫,同妓女陸韻仙成了相好,住在韻仙院中,年終舍不得花錢,被韻仙趕出,受盡白眼之譏,病得差點一命鳴呼。在秋谷幫助下,病體才得以康復。
秋谷世交金觀察金云伯被委任為洋務局總辦。由于辦事棘手,想起章秋谷滿腹經綸,再三去電邀請秋谷北上相助。到津后,金觀察在寶華班給秋谷擺酒接風。在天津窯子,秋谷看不慣北方倌人,也不欣賞揚州倌人。與上海、蘇州來的倌人云蘭、月芳、月香往來較多,時而在云蘭處留宿,時而在月芳處過夜,與云蘭生母亦暗落相好。章秋谷擔任洋務局的總文案。在與同僚交談中,秋谷對那班尸位素餐的昏官庸吏大加斥責。秋谷勸說并資助月芳從良。
吏部尚書奏保金觀察經濟特科,六月中旬金便要進京應試,特邀秋谷一同前往。進京后,秋谷同姚觀察等人轉了相公堂子,又到鳳苑春菜館與富家內眷暗中相通。回天津后定了花榜,不錄北人,連揚州人也不取。
紅倌人沈二寶愛姘戲子,弄得嫖客都不上門,以致債務纏身。二寶獲知家資巨萬的闊客——潘侯爺最喜歡會騎自行車的倌人,于是憑著自己的車技,將潘引誘上鉤,不到三月功夫所有虧空便由之全部還清。此后對潘應酬冷淡。
章秋谷因病未能去南京參加鄉試。在家養病,與妻妾相伴,甚感幽歡。秋谷認為一個人的聲價并不在于功名,而在于真學問、真經濟。章秋谷身體康復,一天與辛修甫等忽遇香名鼎鼎的賽金花。賽金花跟那位殿撰公出使德國時,結識了德國陸軍大尉華德生。八國聯軍進京,華德生為聯軍總統。華德生、賽金花得以重逢,十分相得。中國派人前來議和,華請賽金花做翻譯的文案。賽認為自己是中國人,遇事要幫中國,勸華德生不要虐待中國人,釋放以前監禁的中國官員。這樣一來,便有許多無恥官員鉆頭覓縫來尋門路。兩三天時間,賽金花收到的禮物不計其數。金花又受議和大臣委托,說服華德生一切通融辦理,使中外和約終于議成簽字。
工部郎中卜藹廉,曾當過團匪頭目,聯軍要查辦治罪。他帶著厚禮乞求賽金花去說情,終于逃脫懲罰并升為吏部右待郎。華德生離開中國后,卜又神氣起來。他想把金花娶回家中,人財兩得。金華見其為人卑賤,斷然拒絕。不巧,賽金花的討人銀翠被客人凌虐吞鴉片而死。事情報到刑部,卜侍郎上下活動,企圖重辦賽金花。幸虧承辦此案的浙江司主政頗為正直,只把她定了個流娼滋事的罪名,派差遞解回籍。另一討人席卷了賽金花的全部銀錢首飾,與車夫一塊逃跑了。金花只得到上海擺碰和臺子,與秋谷相遇,遂成相好。
過了一年,章秋谷赴南京應試。這時上海堂子里生意日漸寥落。辛修甫與龍蟾珠相好多年,性情相投,欲娶她,其正室不允,蟾珠只得另嫁他人。一日,辛遇舊鄰之女蘇青青。她生意不錯,然而起居服用奢侈放蕩,入不敷出。青青要嫁辛,正巧辛妻病亡,辛就決定娶青青。此時,青青除牌不再做生意。秋谷懷疑此事未必可靠,與修甫商量,由秋谷去嫖蘇青青,當晚果與秋谷有了交情。修甫即廢婚約。
這時,秋谷好友貢春樹、呂仰正在杭州做官,聽說辛修甫在萬國救荒賽珍會后娶姨太太,馬上趕到上海。在賽珍會上,貢春樹、呂仰正、章秋谷相遇,大家倍感欣喜。秋谷將家事大略對朋友講了一遍。從南京鄉試回后,禍不單行,典鋪被燒,家產損失大半; 參加鄉試,又被主考落掉; 妹妹、母親先后病死; 又被仇人祁祖云誣陷為會匪頭目,于是閉門守制未出。
秋谷之友東方小松從廣東解餉回上海,見秋谷郁郁不樂,便邀他去廣東游玩。在那里,秋谷結識了幾位不尋常的人物。潮州府知府程太守請秋谷做法政學堂總教習,自此章秋谷就暫住廣東。一日出游,秋谷見到一些本地倌人,擦一臉雪白的鉛粉,仿佛《三上吊》的吊頸鬼一般。
此書主要以妓院生活為題材,但也旁及當時中國社會的一些側面。江蘇常熟風流才子章秋谷,因不滿家庭包辦婚姻,遂出走蘇州、上海等大城市,廁身于瓦舍青樓之間,接觸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如妓女、嫖客、淫伶、腐吏、龜奴、寓公、幫閑、流氓、商賈、騙子、嬖妾、孌童等等,遭遇刁妓訛詐“瘟生”、騙子謀陷嫖客、“候補”賄賂權臣、孌童愚弄庸臣、官妾私通戲子、公爹下報子婦、惡棍欺辱良善等千奇百怪的事情,較為真實地再現了官僚地主、富商買辦、流氓惡棍橫行的舊上海等地畸形社會的種種丑惡現象。
而以往的批評家幾乎認定 《九尾龜》就是 “嫖界的指南,花叢的歷史”,“嫖界現形記”,“嫖學教科書”,竊以為尚欠公允。其一,從作者編書的動機來看。在第33回中有這樣一段說明: “在下做這部書,一半原是寓言醒世。所以上半部形容嫖界,下半部叫醒官場,處處都隱寓著勸懲的意思,好叫列位看官看看在下的這部小說,或者有回頭警醒的人,這也總算是在下編書的一片苦心,一腔熱血。并不是閑著筆墨,曠著功夫,去做那嫖界的指南,花叢的歷史。”其二,書中有的內容多少還是合著勸懲教誨的路子的。如第78回“洪月娥有心訛曲辮,沈仲思同病勸瘟生” 中,主要寫倌人洪月娥訛騙 “曲辮子”之事。洪月娥百般哄騙沈仲思,說要嫁給他,講定一共八千洋錢,六千還債,二千開銷。要沈先付六千,給她還賬。沈如數付給,當時要她寫個婚書,洪托故無人會寫,騙沈第二天來取,而沈絲毫沒懷疑。誰知洪騙了銀錢后,背地私逃,還惡毒地串出一個流氓,冒充洪的本夫,翻過來訛詐沈仲思,氣勢洶洶逼著沈要人,沈一時竟被吃住。想打官司吧,也設證據與證人,只是氣得發昏,卻又無計可施。與此同時,沈的朋友李子霄也上了倌人的圈套。李娶了張書玉不到半月,張就將三千多洋錢的鈔票、翡翠珠玉等財物席卷一空,并將婚書也帶走。李上了倌人的惡當,氣得如死人一般。為了保全在上海灘上的面子,只好忍氣吞聲,自認晦氣。從此,沈、李兩人看破倌人伎倆,勘破癡情,把那尋花問柳的念頭淡了許多……倒成了敗子回頭,懸崖勒馬。這里,妓女與嫖客的心態被刻劃得入木三分,不能不使人從中領悟到人性的種種難堪。總之此回以及77回中,將倌人洪月娥、張書玉如何使用手段迷惑籠絡嫖客、騙取大宗錢財以及嫖客受騙后進退兩難的窘態形容得淋漓盡致,不能不說對人們有一定的警醒作用。
書中還寫了上海道幕中的王太史,涉足花叢,出盡洋相,用了無數銀子,卻接連兩番逃走“愛妾”。更有甚者是一個叫馬山甫的,為了不愿給陸韻仙幾百塊錢的事,同陸鬧了一回,受了陸的一番惡氣,竟病得九死一生,差點一命歸天(第131回、133回、134回)。正如作者所云: “但是上海灘上的倌人,覆雨翻云,朝張暮李,心術既壞,伎倆更多。將就些兒的人入了他的迷魂陣,哪里跳得出來?沒有一個不是蕩產傾家,身敗名裂。在下做這部書的本旨,原是要喚醒諸公同登覺岸,并不是閑著功夫,形容嫖界。”“在下這部小說,把他們牛鬼蛇神的形狀,一樣一樣的曲筆描摹,要叫看官們看了在下的書,一個個回頭猛醒,也算是在下著書勸世的一番好意”(第79回)。以上兩段,作者揭露了妓女騙人的伎倆,再次申明撰寫此書的良苦用心。當然書中把妓女都說成“心術既壞”的騙子、“牛鬼蛇神”,則不完全符合實際事實。
《九尾龜》雖然主要篇幅是寫眾多嫖客和妓女醉生夢死、勾心斗角的生活,但并無具體的淫穢描寫,文字較干凈,同時旁及社會生活的一些側面。如第16回中,主人公章秋谷借談嫖界痛罵官場的腐敗污濁。“大約現在的嫖界,就是今日的官場,第一要講究資格,第二就是講究應酬,那 ‘色藝’ 兩字竟可以不講的了。” 又道: “我把他們比做禽獸,還把他們程度看得高了,覺得有些擬不于倫。你想羔羊跪乳,鼴鼠成群,雖是禽獸,也還都有孝義之心。他們這幫混賬東西,哪里趕得上禽獸!”在第146回中,章秋谷斥責那班辦交涉的官員為“飯桶”、“酒囊飯袋的庸材”,平時在上司面前只曉得掇臀放屁,見了外國人的影兒,不等他說話,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骨軟筋融,所以辦起交涉來,憑著外國人怎樣的要求、那般的強硬,也不敢說半個不字,放一個屁兒。請看,章秋谷罵得何等之痛快,何等之辛辣。
在第84回中,寫常熟縣無恥紳士祁祖云,依仗官府勢力,拚命在本地搜括銀錢,中飽私囊。那時正逢各省舉行新政,房屋田地都要加捐。于是祁祖云借此名義,假公濟私,搞出許多新法,將當地的百姓捐了又捐。把百姓弄得叫苦連天,個個恨入骨髓。就是這個趨富欺貧的家伙,把民女錢紉秋逼上絕路。本回中還描述了該縣劉大老爺這位不理民事的糊涂蟲,卻把良家女子賣到堂子為娼的經過。著者可謂洞達世情,用幽伏含譏之筆將地方官吏及趨炎附勢之徒窮形極相,給以無情鞭笞。這些,對于讀者了解晚清社會,還是具有一定認識價值的。只是這樣的內容在全書中的比重有限,作者大量的篇幅還是津津樂道于青樓妓院的生活和嫖妓的腐敗行為,推崇的是象章秋谷那樣有才情、有資格、有功架的花叢行家; 反對的是那些沒資格、沒功架的 “土老兒”、“壽頭碼子”、“曲辮子”擅入花間柳巷,賠了自家的血本不說,還受盡奚落。如此一來,作品勸懲醒世的作用就被大大削弱了。
該書在人物描寫方面雖然帶有類型化寫法的痕跡,但仍有較成功之處。貫穿全書的主要人物章秋谷的形象比較鮮明、豐滿。他儀表堂堂,神采飛揚; 他學貫中西,詩文并佳; 他憂國憂民,不戀仕途; 他文武雙全,機警靈敏; 他雖入“狹邪”,但正氣不泯,對惡人丑事敢于進行揭露和懲處。此書能從不同角度刻劃人物形象。第1回中,正面描寫章秋谷,“生得白晰豐滿,長身玉立。論他的才調,便是胸羅星斗,倚馬萬言;論他的胸襟,便是海闊天空,山高月朗;論他的意氣,便是蛟龍得雨,鷹隼盤空。這章秋谷有如此的才華意氣,卻又談詞爽朗,舉止從容。”此段,作者用了一組整齊的句式,從幾個方面刻畫了章秋谷的形象。看來,作者是十分欣賞他筆下的主人公的,在章秋谷的身上似乎有著作者的某種寄托。
后面接著寫在倌人許寶琴眼中章秋谷的形象。“正是二月初天氣,見他穿著一件白灰色灰鼠皮袍,玄色外國緞草上霜一字襟坎肩,外罩天青貢緞洋灰鼠馬褂,顏色配搭十分勻稱。長眉鳳目,白面豐頤,英爽之氣,奕奕逼人,覺得眼中從未見過這樣人物,不覺親密起來。”從章的服飾寫到相貌、神采,進而寫到倌人對他的態度,將這個氣宇軒昂、風流瀟灑的江南才子推到讀者眼前。
在人物的比較中突出主人公形象。張書玉 “舉目看時,那知不看猶可,一看早又吃了一驚! 只見春樹容華俊雅,骨格風流,粉面朱唇,細腰窄背。同秋谷立在二處,真是一對璧人,不分上下。但春樹是一團的嫵媚非常,秋谷是一派的英風流露。若要兩人相并,還覺得秋谷勝些”(第12回)。通過比較,更顯出章秋谷的骨格風華與陽剛之氣。
書中不僅著力刻畫了章秋谷風流名士、花叢老手的一面,也用不少筆墨表現他尚有正氣,為人正直,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一面。在前40回中,章秋谷苦苦勸醒沉溺煙花、上當受騙的方幼惲、劉厚卿等人。不過,著書者讓章秋谷這個煙花隊中的慣家來勸醒其他嫖客,這實在有些稀奇,難以讓人信服。
第85回中,章秋谷見錢小姐紉秋遭欺凌、負奇冤而挺身相助,怒斥那些為虎作倀、欺壓良善之徒。對迫害錢小姐的無恥紳士祁祖云更是“怒從心起,惡向膽生”。他見了祁的面,心里想要過去罵他幾句,忽然轉了一個念頭,暗想不如如此如此,叫他小小的吃些苦頭。便低著頭,一直走過去。看看走近,故意把身子一橫,一個箭步搶過去,正和祁祖云撞個滿懷。章便用力一撞,祁不曾防備,哪里擋得住,只聽得“阿喲”一聲,一個身體就如皮球一般直跌出去,有七八步遠,仰面一跤,躺在地下,只跌得渾身酸痛,骨節酥麻,口中哼哼的哼個不停。這時,秋谷暗中好笑,卻急忙搶過去將祁扶起,口中連稱“得罪得罪,對不起得很”。此段行文從容自然,生動傳神,寫出了章秋谷的狹義心腸和過人的心計、機敏。
章秋谷是作者心目中的理想人物,有才情又風雅,有武功且狹義。作者對主人公明顯有種偏愛。將嫖客章秋谷極力加以貼金,卻把妓女都描寫成騙子、夜叉,可以看出作者觀念上的錯位。
另外,對眾多的妓女細筆描摹,有時加以適當夸張,使一個個妓女面目、言行、性情各具特色。如寫“四大金剛”中的張書玉,則突出她的兇悍、刻毒;而寫金小寶,則突出她的纖秾伶俐。請看下面對張書玉的一段外貌描寫:“只見他濃眉大目,方面高顴,卻漆黑的畫著兩道娥眉,滿滿的擦著一臉脂粉,乍看去竟是胭脂鉛粉同烏煤合成的面孔,辨不出什么妍媸。更且腰圓背厚,舌大聲洪,胭脂涂得血紅,眉毛高高吊起,只覺得滿面上殺氣橫飛,十分可怕。哪里有什么如玉如花,分明是一副夜叉變相”(第5回)。這段文筆細膩,惟妙惟肖勾畫了張書玉面目可憎的母夜叉形象,從而為后面寫她的潑悍及屢次訛詐嫖客的行徑作了鋪墊。
這部小說不僅塑造人物頗有特色,而且在結構上也有值得稱道之處。陳平原先生以為,作者始終讓章秋谷這一功能性人物介入故事進程,避免成為單純的觀察者和紀錄者。借助于章的交往、旅行串聯起各種奇聞軼事,展示各種各樣的社會眾生相,暴露嫖界的黑暗與沒落,從而避免《官場現形記》一類小說結構過分松散的缺陷,獲得一種表面的整體感。而這在一味連綴軼事形同類書的晚清小說中,還是相當難得的。
同時,還采用穿插連綴之法。寫張書玉時引出陸蘭芬,寫陸麗娟時穿插寫陳文仙,寫金小寶又帶出祝小春,寫大煙館女東家又引出賽金花,寫沈仲思受騙時又穿插寫李子霄上當,將零散的故事較好地銜接起來,成為一體,互相補充和映襯。
《九尾龜》是繼《海上花列傳》等小說后的又一部方言小說。小說中人物對白部分采用吳語,富有濃郁的地方色彩和生活氣息,體現了更深層的文化內涵。
書中倌人對話大多操蘇白,客人一般說官話。據聞民間流傳這樣的俗語:寧可聽蘇州人吵架,不聽無錫人說話。即是說在吳語中,蘇州話尤為輕柔婉轉,聽起來悅耳。有的學者認為:那些腔調,非蘇州話不能寫出,也翻譯不成普通話。由此想到,普通話的推廣,對藝術而言實在是武斷的,是以犧牲許多韻味為代價的,只可惜方言難以流通。以上看法是很有道理的。書中倌人操蘇白,則能更好地表現倌人的身分,豐神流動、嬌憨之態以及應酬、攏絡客人的巧妙手段。
如57回中的一段描述: “ (秋谷) 只回過頭來和金媛媛密密的談心。金媛媛道: ‘耐來仔好幾日哉,阿要到倪搭去吃一臺酒,請請客人?’ 秋谷一笑,尚未開口,金媛媛接著說道: ‘勿然是倪也勿是一定要耐吃酒,象煞俚篤說起來,總說倪搭仔耐兩家頭,做末做得蠻要好,為啥酒也勿吃一臺?軋實倪做仔客人搭客人要好起來,倒勿在乎吃酒勿吃酒,不過俚篤格排人,總是實梗說法,耐阿好去吃仔一臺,繃繃倪場面。’ 秋谷聽了,不覺暗暗贊嘆,便點頭答應道:‘你既然這般說法,我自然要繃繃你的場面……’ 金媛媛聽了大喜,加倍奉承。秋谷口內這般說著,心上想著金媛媛的應酬實在不差……”“這里,蘇白已成了一種有特殊內涵的文化符號,它代表著晚清海上青樓女子所特有的音容笑貌、言談舉止乃至身段神情。”“方言的使用在小說中獲得了更深一層的含意,而不再只是渲染氣氛或者刻劃人物。作者對蘇白、對上海妓女的看法是否準確,沒必要深究; 值得注意的是,他對小說中吳語方言的理解和使用,已經深入到文化層面,這為以后方言小說的發展拓寬了道路”(陳平原《說九尾龜》)。
除了方言的使用外,該書還文筆優美活潑諧趣,對官場政事、世態人情,作者能不時給予辛辣諷刺或調侃。請看如下內容:秋谷本來甚是鄙薄這位邵大老爺,又聽他開口撫憲,閉口藩臺,更是心中厭惡,忍不住向邵允甫笑道:“你們貴省湖南,從前一位撫臺,……極愛詼諧。有一次,這撫臺出省閱兵,閱到常德府屬。……忽見那大堂旁邊,豎著兩塊石碑,約有一丈多高,下面駝碑的烏龜,雕得甚是工細,高大異常。撫臺看了一會兒,忽向常德府笑道: ‘這個烏龜,雕得工細非常。大約老兄一府之中,要推這烏龜第一的了!’ 常德府也笑回道:‘大帥的話,這個烏龜,豈但是常德府第一,就是湖南合省,也沒有這樣的大烏龜。依卑府看來,竟是湖南第一!’說罷,彼此相視大笑。我看你老公祖,氣象巍巍,今天一定要把你推為第一。況且你公祖善于謀干,將來平地飛升,怕不是個撫臺么?”那邵允甫,本是個胸無點墨的人,哪里聽得出秋谷是罵他的話,還當秋谷真是恭維著他,心中大樂,只喜得手舞足蹈,眉開眼笑。向秋谷拱手謙讓道:“承贊承贊。兄弟現在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知縣,哪里一時就會升到撫臺,也只好碰碰運氣了!”(第17回)這里,作者無情嘲諷了地方官吏的不學無術、愚昧無知。看到此處,怎不令人捧腹噴飯?
當然,《九尾龜》是有嚴重缺陷的。作者的創作動機與效果頗不一致,想勸懲警世,然而又陶醉于章秋谷的艷遇,妓院的污穢生活。作者缺乏明確的愛憎、深刻的思想,因而不能很好提煉素材,組織素材。有點信筆寫去,前后難以自圓其說。如書中開始敘述秋谷因娶了一個平庸之妻,才生了尋花問柳的念頭。實際上在此之前,章秋谷已步入煙花了。作者又云:“上半部形容嫖界,下半部叫醒官場”,然而寫官場的內容十分有限。小說中的主要官場人物康中丞 (康己生) 在書中出場很遲,著筆也不算多,而且主要寫他離任后的所謂“帷薄不修”的一類事,對于黑暗、污濁的官場的曝光是頗不得力、頗不具體的。
雖則如此,但《九尾龜》作為 ‘狹邪小說”之殿后,在小說史上的一定地位是不應忽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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