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談錄《張季弘逢新婦》原文|注釋|賞析|譯文

咸通中有左軍張季弘，^[1]勇而多力。嘗雨中經勝業坊，遇泥濘深隘。有僧人騎驢負薪而至，適當其道;季弘怒之，因捉驢四足，擲過水渠數步，觀者無不驚駭。后供奉襄州，^[2]暮泊商山逆旅。^[3]逆旅有老嫗謂其子曰：^[4]“惡人將歸矣，速令備辦茶飯，勿令喧噪。”既而愁憤吁嘆，咸有所懼。季弘問之。媼曰：^[5]“有新婦悖惡，^[6]制之不可。”季弘曰：“向來見媼憂恐，謂有何事，若是新婦，豈不能共語邪?”媼曰：“客未知子細，新婦壯勇無敵，眾皆畏懼，遂至于此。”季弘笑曰：“其他則非某所知，若壯勇，當為主人除之。”母與子遽叩頭曰：^[7]“若此，而母子無患矣!雖然窮闕，^[8]當為酬贈。”頃之，鄰伍鄉社悉來觀視。日暮，婦人負束薪而歸，狀貌亦無他異。逆旅后囿有盤石，季弘坐其上，置騾鞭于側。召而謂曰：“汝是主人新婦，我在長安城即聞汝倚有氣力，不伏承事阿家，^[9]豈敢如此!”新婦拜季弘曰：“乞押衙不草草，^[10]容新婦分雪。新婦不敢不承事阿家，自是大人憎嫌新婦。”其媼在傍謂曰：“汝勿向客前妄有詞理。”新婦因言曰：“只如某年月日，如此事，豈是新婦不是?”每言一事，引手于季弘所坐石上，以中指畫之，隨手作痕，深可數寸。季弘汗落神駭，但言道理不錯。闔扉假寐，伺晨而發。及回問之，新婦已他適矣。^[11]

【注釋】 [1]左軍：皇帝的親兵。唐代禁衛軍名類很多，諸如羽林、龍武、神武、神策等，均分左右軍，總稱左右十軍。 [2]襄州：今湖北省襄樊一帶。 [3]逆旅：客店。 [4]老嫗(yu)：年老的女人。[5]媼(ao)：年老的婦女。 [6]新婦：兒媳婦，《后漢書·周郁妻（趙阿)傳》：“郁驕淫輕躁，多行無禮，郁父偉謂阿曰：‘新婦賢者女，當以道匡夫。’”又，亦作婦人自謙之稱，見后婦人對張季弘語。悖(bei)惡：乖謬兇惡。 [7]遽(ju)：急忙。 [8]窮闕：貧窮、匱乏。 [9]阿家(gu)：女子對丈夫的母親的稱呼。 [10]押衙：唐代管領儀仗的侍衛。[11]他適：改嫁他人。適，女子出嫁。

【譯文】 唐懿宗咸通年間(860—874)，有位左軍禁兵叫張季弘，勇猛有力。他曾在雨中經過勝業坊，道路狹隘，泥濘不堪。有個和尚騎著驢子背著柴禾走來，恰好擋住了他的路。季弘大怒，捉住驢子的四條腿，把驢子扔過水渠好幾米，看到的人無不驚慌害怕。后來，張季弘到襄州公干，夜晚住進商山的旅店。旅店里有位老太太，對她的兒子說：“壞蛋就要回來了，趕快叫下人準備好茶飯，免得吵鬧。”一會兒又長吁短嘆，愁悶不樂。全家人也都戰戰兢兢，十分害怕。張季弘問是怎么回事，老太太說：“娶了個兒媳婦，乖謬兇悍，制不住她。”張季弘說：“一直見老太太憂愁恐懼，我當是有什么事，如果是兒媳婦，難道就不能一起說說嗎?”老太太說：“客人不知詳細。兒媳婦勇猛強壯，無人能敵，大家都怕她，所以才到了這個地步。”張季弘笑著說：“別的事我不敢說，若是因為她勇猛強壯，我當替主人除此禍患。”老太太和兒子急忙叩頭說：“果然如此，我們母子就沒有禍患了。雖然家境貧寒，一定贈送財物，以表酬謝。”過了一會，鄰居和村里的人都來觀看。天色晚了，那婦人背著一捆柴禾回家，看她的身體、面貌，也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旅店后面有一個園子，園子里有一塊大圓石，季弘坐在石頭上，把騾鞭放在身旁。他把那婦人召來，對他說：“你是店主的兒媳婦，我在長安就聽說你仗著有力氣，不肯伏侍婆婆，怎么敢這樣放肆?”兒媳婦拜了拜季弘，說：“請侍衛大人不要魯莽從事，讓新婦分辯明白。新婦不敢不伏侍婆婆，只不過是婆婆厭惡新婦。”老太太在一旁說：“你不要在客人面前強詞奪理。”新媳婦接著說：“譬如某年某日，事情如此這般，難道是新婦的不是?”她每說一事，就舉手用中指在季弘所坐的石頭上畫一道，隨著手指的移動，石頭上就現出一道痕，有好幾寸深。張季弘汗如雨下，驚恐萬分，口里只是說：“道理不錯。”他關上柴門，穿著衣服睡覺，清晨就上了路。等他返回京師路過商山時，一打聽，兒媳婦已經改嫁別人了。

【總案】 本篇描寫了一位女英雄——新婦。全篇既無驚人的外貌刻畫，也無復雜的故事情節，只用了一個細節——在石頭上畫道道，就把新婦的威力充分顯現，文筆簡練至極。作者著力描繪的張季弘，先是孔武有力，后則“汗落神駭”，十分巧妙地烘托了新婦。

孫言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