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蠶不應老,晝夜常懷絲。
何惜微軀盡,纏綿自有時。
績蠶初成繭,相思條女密。
投身湯水中,貴得共成匹。
《作蠶絲》,樂府《清商曲辭》名。《樂府詩集》共收四首,引《古今樂錄》說:“《作蠶絲》,倚歌也。”倚歌無舞,是一種“悉用鈴鼓,無弦有吹”的伴奏歌曲。這四首都是借蠶絲的生成、制作為象喻的熱烈纏綿的情歌,這里選的是其中的第二、三兩首。
前一首一二兩句用春蠶的晝夜懷絲雙關女子對情人的日夜“懷思”。這本來是南朝民歌中運用得最普遍的諧音雙關隱喻。但把春蠶的懷絲與·“不應老”聯系起來,卻是此詩的獨創,顯得意新語警。作者以為:春蠶本不應老,只是由于晝夜抽絲而變得形體消瘦,顯得“老”了。上句為果,下句是因。象喻女子因為日夜思念情人,而變得形容憔悴。古有“相思令人老”的說法,民歌中也常有“為郎憔悴”一類的話頭,但賦予這種意思以春蠶晝夜懷絲的鮮明形象,卻不能不說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功象喻。因為讀者從這個象喻中所聯想到的,不僅僅是形體的憔悴瘦損,而且是那種“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執著精神。三四兩句,便是這種精神的進一步發展與升華。
“何惜微軀盡,纏綿自有時。”從“老”到“微軀盡”,從“懷絲”到“纏綿”,這是一個發展的過程。春蠶晝夜不停地吐絲,將自己的身軀一層層地纏繞起來,最后纏綿交織的繭織成了,自己的生命也就終結了(其實蠶繭織成后還會化為蛹與蛾,但古人習慣上認為春蠶絲盡之日就是生命終結之時)。民歌作者從這一現象生發聯想,將蠶吐絲成繭這一動物的自然本能升華為一種自覺的殉情精神。纏綿,即指纏綿交織的絲繭,用以隱喻愛情的理想。明說蠶為了織成纏綿的絲繭,哪里會吝惜自己的微軀,實喻女子為了實現愛情的理想境界,不惜以身相殉。“何惜”,表示一種堅定決絕的態度;“自有時”,則透露一種堅定的信念,繭成而軀盡,這是具有悲劇色采的;但明知如此,還是決心以身相殉,以實現“纏綿”的愛情理想。正是在這種具有悲劇色彩的殉情精神中,折射出愛情理想的動人光輝。
后一首前兩句寫蠶繭初成之日,采桑女子的相思之情也日益深密。條女,即采桑女、蠶女。從采桑、養蠶到成繭,是蠶桑勞動從開始到收獲的過程,也是蠶女的愛情從萌生到成熟的過程。看到絲縷層層密密的蠶繭,蠶女的相思之情也如蠶絲之糾結纏繞,不能自已。兩句由物到人,以絲諧“思”,聯系自然。三四句進一步寫為相思之情所纏繞的蠶女對“成匹”的渴望與追求。繭成后要煮繭繅絲,即將繭放到滾開的湯水中去煮,使繭絲在繅絲過程中容易離解。由于從一粒蠶繭上抽出的絲細而易斷,因此繅絲時往往將幾根繭絲同時抽出,合并而成生絲。這正是詩中所說的“投身湯水”、“成匹”。作者巧妙地利用煮繭繅絲的工藝設喻,表現女子為了實現“成匹”的理想,不惜赴湯蹈火,作出最大的犧牲。跟上首的“何惜微軀盡,纏綿自有時”一樣,這里所表現的也是一種為了追求愛情理想不惜以身相殉的精神。但盡管這兩首詩都帶有悲劇色采,卻不給人以悲觀絕望之感。在“何惜微軀盡,纏綿自有時”,“投身湯水中,貴得共成匹”的表白中,我們所感受到的,不是對生活與愛情的絕望,而是對愛情理想的執著追求,對實現理想的堅定信念和為愛情而獻身的巨大精神力量。
從實際的勞動生活中生發聯想,自然設喻,是民歌的特色。這兩首詩在象喻的生活化和妙合天然方面,為后世許多文人詩所望塵莫及,也為南朝其它許多民歌單純運用諧音雙關,不顧形象的完整與優美者所不及。春蠶的形象在這里既具有女性的溫柔,更具有女性的執著,既體現出愛情的纏綿,更顯示出感情的熾烈。喻體與本體都給人以美感。缺乏真切的勞動生活體驗,就生發不出這種巧妙的聯想,創造不出如此出色的象喻,更不要說升華出這樣優美的詩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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