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吊史閣部·黃燮清
沿江烽火怒濤驚,半壁青天一柱撐。
群小已隳南渡局,孤臣尚抗北來兵。
宮中玉樹征歌舞,陣上靴刀決死生。
留得歲寒真氣在,梅花如雪照蕪城。
歌頌歷史中的英雄人物,是黃燮清詩歌創作的一大特點。荊軻、禰衡、周瑜、岳飛、韓世忠、文天祥、于謙等一批豪杰之士都在他筆下被以詠史吊古的形式熱情贊揚。一八三八年他赴京應試,途經揚州,憑吊史可法祠墓,寫了這首詩。
黃燮清的這類詩一般都寫得感情充沛,筆力雄放,豪邁勁直,氣勢飛動。這首詩的總體風格亦如此,而寫去又自具藝術天地。
史可法作為人們熟知的抗清英雄,感佩是共同的。詩題既為“廣陵吊史閣部”,則自然已規定了他在詩里的中心地位。但史可法處于明清嬗替的歷史背景和南明內部傾軋的復雜格局之中,這一切都有豐富多重的歷史記載。一首律詩里單純地贊頌史可法并不難,但要同時寫出這種復雜性就不容易了。而既要寫出背景關系的復雜豐富,又要突出全詩的主體對象,顯然對作者的藝術構思能力和概括水平提出了更嚴格的挑戰。本詩的特點正表現在這兩方面。
作者的構思總要外現于作品的結構。這首詩的結構特征乃在橫向的對應性和縱向的遞進性。直觀看去,前六句分成兩行排列的話,左邊一、三、五三個出句或奇句為一類,寫當時的背景;右邊二、四、六三個對句或偶句為另一類,寫史可法,左右兩邊橫向對應。如果從左右兩邊縱向分別看,又各自依序遞進,極有層次。左列從清軍南下,形勢危機—→群小傾軋,大局已去—→福王荒淫,征歌逐舞,由寬到窄,由廣泛到具體,次序井然。右列亦然:“半壁青天一柱撐”—→“孤臣尚抗北來兵”—→“陣上靴刀決死生”,寫史可法從支撐大局到英勇就義,也是從概括到具體,層層收縮。左列提供背景,渲染環境,為突出主體準備條件;詩的重心落在右列史可法身上。如果逐句去看,這六句又橫向分為三組,從三個層面塑造了史可法的主體形象。第一組在整體危機的大背景上,凸現史可法只身支撐南明半壁江山的突出地位,是從總的局勢著眼;第二組以群小的勾心斗角,破壞大局反襯史可法的堅決抗戰,是從南明政權內部著眼;第三組以福王的荒淫無恥,映照史可法的誓死抗清,是從君臣關系著眼。這就既寫出了總的形勢內部與外部的復雜性,揭示了南明滅亡的內在原因,又多層次多角度地描繪了史可法的英雄形象。全詩結構精嚴整飭,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極見匠心,但看去又十分自然,顯示了爐火純青的營構藝術。
與之相稱,全詩對上述豐富內容的藝術概括既凝煉又生動。如清軍大舉南下,形勢危機,首句“沿江烽火怒濤驚”只虛寫,便盡含其中,渲染得有聲有色。又如,“群小已隳南渡局”則不露聲色地寫出了馬、阮之流把持朝政,爭權奪利,排斥異己,自相殘殺的復雜歷史事實。再如,史可法拼死決斗,最后英勇就義的過程,有許多具體的記載,詩里也只用一個典故就和盤托出。尤其末兩句“留得歲寒真氣在,梅花如雪照蕪城”,意蘊更為豐富。史可法死后,揚州人民把他的衣冠葬于城外的雪嶺,種了萬株梅樹來紀念他,就此而論是實寫。但對史可法來說,又是虛寫。用“歲寒真氣”的梅樹,象征史可法堅貞不屈的民族氣節,表現了作者無限的追慕之情。“蕪城”一方面扣題中“廣陵”,而另一方面,又隱含了對清軍暴行的控訴。鮑照《蕪城賦》描寫劉宋王朝內亂,沈慶之討平據廣陵起兵的竟陵王誕后,廣陵城一片荒蕪的情況。而清兵攻占揚州后,曾大肆屠殺,即眾所周知的“揚州十日”。作者專用鮑照筆下的“蕪城”,命意是極明顯的。
這首詩結構經營的精美和遣詞用語的豐富內涵都代表了作者的詩歌藝術造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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