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名言篇·井魚不可與語大,夏蟲不可與語寒
〔原道訓〕夫井魚不可與語大,拘于隘也①;夏蟲不可與語寒,篤于時也②;曲士不可與語至道,拘于俗束于教也。
〔注釋〕 ① 隘: 狹窄,這里指見識局限在一個小范圍內。 ② 篤: 專一、固定,這里有局限的意思。
【鑒賞】生活在井中的小魚由于受到環境的局限,我們無法與它們談論大海;而生活在夏季的蟲子由于受到季節的限制,我們無法與它們談論冬季的嚴寒。《淮南子》的這則名言源自《莊子·秋水》:“井蛙不可以語于海者,拘于虛也;夏蟲不可以語于冰者,篤于時也;曲士不可以語于道者,束于教也。”其寓意是很明確的,即批評那些坐井觀天、見識短淺的人。但我們卻絕不可由于其寓意的顯明而輕輕放過這兩句話,因為《淮南子》由“井魚”、“夏蟲”而喻及“曲士”,并言及“至道”,其意味是很深長的。
“曲士”也即囿于一己之成見的人,而我們反觀自身,很多時候又何嘗不是《淮南子》所言的“曲士”?這是由于,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一定的社會環境當中,勢必會受到一定的習俗、教化之陶冶,同時,我們又有自己的智思,并且還有各種各樣的欲望之牽引;由此,當我們面對各種物事時,就很容易被自己內心所具有的各種一曲之見、乃至私智私欲所束縛,從而使自己陷入外物的無限是非之中而不能自拔。人的這種沉淪,也即莊子所感嘆的:“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莊子·齊物論》)
因此,《淮南子》對于人們所寄予的期望,乃是從一曲的私智私欲和成心中超拔出來,通達“至道”。關于“至道”,《原道訓》已經向我們作了較為精辟的詮釋,也即宇宙萬物所應當遵循的天然之善道。對人來說,也即應當以一種虛“靜”之態度處世,只有如此,才能破除由于一曲之見而產生的種種對待與偏執,進而做到因循物事之情理而行。也只有破除一曲之私,才有可能達至莊子所追求的“至人無己”、“獨與天地精神往來”之化境。
然而,生活在當今這個利欲流行、光怪陸離的社會中,人們又怎能不被這種利欲、燈紅酒綠之“俗”、之“風習教化”所熏染呢?生活在這樣的井(空間的限制)、這樣的時代(歷史情境的限制)之中,我們又怎能逃脫“曲士”的悲哀呢?大概只有使自己的心靈超越于這樣的“俗”與“教”,獨與“道”游,才能暫得其逍遙吧?但既然生于這樣的時世,又怎能與其完全隔離呢?我們究竟是應當像孔子一樣以一種救世的態度“知其不可而為之”呢?還是應當像老子一樣,只是留下道德之意五千余言,然后就西出函谷關隱遁于世呢?
上述一連串的問題,也許通過我們一生不斷的反思與實踐,也不能夠得到一個確切的解答。但是,只要我們對于“至道”有所追尋,對于我們的世界與生命有所反思,對于“善”有所執著,我們的生活世界就至少不會像井魚和夏蟲那樣狹隘,我們的視野和我們的文化生命就一定會隨著時世的延續而不斷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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