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文學·薛福成·觀巴黎油畫記》原文、賞析、鑒賞
光緒十六年春閏二月甲子,余游巴黎蠟人館,見所制蠟人,悉仿生人,形體態度,發膚顏色,長短豐瘠〔2〕,無不畢肖。 自王公卿相以至工藝雜流,凡有名者,往往留像于館:或立,或臥,或坐,或俯,或笑,或哭,或飲,或博。 驟視之,無不驚為生人者。 余亟嘆其技之奇妙〔3〕。
譯者稱:“西人絕技,尤莫逾油畫,盍馳往油畫院〔4〕,一觀《普法交戰圖》乎?”
其法為一大圜室〔5〕,以巨幅懸之四壁,由屋頂放光明入室。 人在室中,極目四望,則見城堡岡巒,溪澗樹林,森然布列。 兩軍人馬雜遝〔6〕:馳者,伏者,奔者,追者,開槍者,燃炮者,搴大旗者〔7〕,挽炮車者,絡繹相屬〔8〕。 每一巨彈墮地,則火光迸裂,煙焰迷漫;其被轟擊者,則斷壁危樓,或黔其廬〔9〕,或赭其垣〔10〕。 而軍士之折臂斷足,血流殷地〔11〕,偃仰僵仆者〔12〕,令人目不忍睹。仰視天,則明月斜掛,云霞掩映;俯視地,則綠草如茵,川原無際。 幾自疑身外即戰場,而忘其在一室中者。 迨以手捫之〔13〕,始知其為壁也,畫也,皆幻也。
余聞法人好勝,何以自繪敗狀,令人氣喪若此?譯者曰:“所以昭炯戒〔14〕,激眾憤,圖報復也。”則其意深長矣!
〔1〕光緒十六年春,作者出使法國,二月二十四日參觀了巴黎蠟人館和油畫院。薛福成(公元1838~1894),字叔耘,號庸庵,無錫(今江蘇無錫市)人。光緒時,先后參預曾國藩、李鴻章幕府,曾出使英、法、意、比等國,回國后升任右副都御史,不久病故。他和黎庶昌、吳汝綸等,是當時繼承桐城派傳統的重要作家。有《庸庵全集》。
〔2〕豐:胖。瘠:瘦。
〔3〕亟(qi):屢屢,連連。
〔4〕盍(he):何不。
〔5〕圜:同“圓”。
〔6〕雜遝(ta):紛亂。
〔7〕搴(qian):拔取。
〔8〕相屬(zhu):相連。
〔9〕黔:黑色。這里是使動用法,是烤黑的意思。
〔10〕赭(zhe):赤褐色。這里是使動用法,是燒紅的意思。
〔11〕血流殷地:意謂大量的血把土地都染成了暗紅色。殷(yan),暗紅色。
〔12〕偃:伏著。
〔13〕迨(dai):等到。捫:撫摸。
〔14〕昭炯戒:以顯明的警戒昭示(大眾)。
本文以觀畫為記,旨在激發國人愛國熱情,不忘國恥,發憤圖強。作者運用正襯之法,由寫蠟人轉入寫油畫,生動逼真地描繪了《普法交戰圖》,使人感到逼真、生動、目不暇接。作者之意并非僅限于此,而是別有深意,因此,又以法人“何以自繪敗狀”的疑問,引出了文章的點睛之筆“所以昭炯戒,激眾憤,圖報復也”。從鴉片戰爭到作者寫作此文的光緒末年,清政府對外屢戰屢敗,不斷割地賠款,尤甚于普法戰爭時的法國反動政府。作者認識到:“中國欲圖自強,必自精研洋務始”,要向西方學習。而所學內容,絕不僅限于技藝,也包括誓雪國恥、自強不息的精神。本文的寫作目的和現實意義就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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