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一多·太陽吟》原文、賞析、鑒賞

聞 一 多

太陽啊，刺得我心痛的太陽!

又逼走了游子底一出還鄉夢，

又加他十二個時辰的九曲回腸!^①



太陽啊，火一樣燒著的太陽!

烘干了小草尖頭底露水，

可烘得干游子底冷淚盈眶?



太陽啊，六龍驂駕^②的太陽!

省得我受這一天天底緩刑，

就把五年當一天跑完那又何妨?



太陽啊——神速的金烏^③——太陽!

讓我騎著你每日繞行地球一周，

也便能天天望見一次家鄉!

太陽啊，樓角新升的太陽!

不是剛從我們東方來的嗎?

我的家鄉此刻可都依然無恙?



太陽啊，我家鄉來的太陽!

北京城里底宮柳裹上一身秋了罷?

唉，我也憔悴的同深秋一樣!



太陽啊，奔波不息的太陽!

你也好像無家可歸似的呢。

啊!你我的身世一樣地不堪設想!



太陽啊，自強不息的太陽!

大宇宙許就是你的家鄉罷。

可能指示我我底家鄉底方向?



太陽啊，這不像我的山川，太陽!

這里的風云另帶一般顏色，

這里鳥兒唱的調子格外凄涼。



太陽啊，生命之火底太陽!

但是誰不知你是球東半底情熱，

同時又是球西半底智光?



太陽啊，也是我家鄉底太陽!

此刻我回不了我往日的家鄉，

便認你為家鄉也還得失相償。

太陽啊，慈光普照的太陽!

往后我看見你時，就當回家一次;

我的家鄉不在地下乃在天上!

《太陽吟》收于作者的第一本詩集《紅燭》。這本詩集的大部分詩篇，寫于聞一多留學美國的時期(1922～1925)。那時他正是二十四五歲的青年，生活于遠離祖國的美洲大陸，目睹了帝國主義的種族歧視和民族壓迫，深為中國同胞所受的屈辱而憤怒，更加引起他對祖國的懷念和留戀。由于他和中華民族傳統的優秀文化有著血肉的聯系，他不像某些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那樣拜倒在西方資產階級的頹廢藝術和金元的權威之下。他在1923年1月的家信中說：“一個有思想之中國青年，留居美國之滋味，非筆墨所能形容。俟后年年底我歸家度歲時，當與家人圍爐絮談，痛哭流涕，以泄余之積憤。我乃有國之民，我有五千年之歷史與文化，我有何不若美人者?”《紅燭》中的許多詩篇，都充滿了這樣一種極其自然的對祖國無限眷念的情感，《太陽吟》就是其中膾炙人口的名篇。

《太陽吟》中對家鄉的懷念，是基于對祖國的深沉的愛和對于帝國主義強烈的恨。愛國主義的激情像一條奔騰的江河貫穿在聞一多的詩作之中，這是他與“新月派”其他詩人在藝術特色上最顯著的不同之點，也是他的詩篇長久閃耀著藝術光輝的根本原因。《紅燭》集的詩篇大多是自由詩，某些詩篇還呈現出惟美主義的烙印。但是，《太陽吟》這首詩明白如話，詩人把浪漫主義的瑰奇的想象和現實的愛國主義的情懷相結合，把樸實無華的語言和自然流暢的韻律相結合，抒情深沉而又低吟回蕩，具有感人的力量。

注釋

①十二時辰:舊時把一晝夜分為十二段,每段即一個時辰。九曲回腸:比喻一種深沉曲折的愁思。②六龍驂駕:用六條龍拉的車,傳說是太陽神的座車。③金烏:傳說太陽是一只純金的烏鴉,故往往用“金烏”代指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