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曾寫過一篇文章,題目叫《話說水平》,講了“分寸即水平”的意思。強調(diào)人世間辦一切事情,都要講究分寸,而分寸掌握得恰到好處,就是水平。
無論是一個法律的公正判決,還是新聞發(fā)布會上一個嚴正的聲明;無論是一個成功的手術(shù)縫合,還是一個合理的年度財務預算,不都是分寸掌握得好嗎?
我們民族的文化經(jīng)典里,處處體現(xiàn)著這種辯證思維。
比如《菜根譚》里體現(xiàn)的一些思想,就是強調(diào)分寸的。
“攻人之惡毋太嚴,要思其堪受;教人之善毋太高,當使其可從。”意思是批評、責備不要太嚴厲,要顧及對方自尊心和心理承受力;教誨別人做好人、做好事,也要考慮對方的實際,期望過高,反而讓對方做不到。這是分寸問題。
“處治世宜方,處亂世宜圓,處叔季之世當方圓并用;待善人宜寬,待惡人宜嚴,待庸人當寬嚴互存。”意思是在政治清明天下太平時,待人接物應嚴正剛直;當天下動亂之時,待人接物應圓滑老練;當國家處于治亂兼濟的過渡時期,就剛直與圓滑并用;對善良的人要寬厚,對邪惡的人要嚴厲,對待一般平民要寬嚴互用。這是強調(diào),分寸的掌握,要因時因地因人而異。
“過儉者吝嗇,過讓者卑曲。”是說節(jié)儉本是美德,如過分節(jié)儉,會流于為富不仁、行為卑下的守財奴;謙讓本來是人的美德,如果謙卑太過分,就會成為卑躬屈膝的懦夫,并且容易給人以虛偽、好用心機的感覺。
其實,掌握分寸的核心思想,還是儒家的中庸之道,即實事求是、不偏不倚、平衡利弊、因勢利導的態(tài)度。處事不教條、不極端、不偏頗,能適時調(diào)整,做出恰當?shù)男袨檫x擇,這就是水平。
在我們平時的行為中,無時不需要這種分寸的把握。
比如說人際關系,疏遠不好,而過于親密也不好,要給對方的隱私留有空間,也要給自己的隱私留有空間。因為“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一旦關系破裂,是心腹,也容易成為心患。這不是說人要狡猾,而是被實踐證明了的一種社會現(xiàn)實。推心置腹,也不是就無話不說,不該問的不要問,不能說的也不要說,這就是分寸。
比如請客,就要考慮請客的時機、規(guī)模、檔次,考慮主客和陪客之間的關系,還要掌握宴客時間的長短,掌控現(xiàn)場的氛圍,適時做出調(diào)整和引導。否則,就容易把好事辦砸。這就是對分寸的把握。
分寸的把握,最難的是說話。我有個同事,人品好,待人熱情,就是說話有時太過:“老弟,你可想死我了!”“老弟,你是我心中的偶像啊!我太崇拜你啦!”我聽了,就不舒服,覺得有點兒假。這就是說話的分寸沒掌握好。
分寸的問題幾乎無處不在。就是精神、品格、修養(yǎng)方面,也不例外。
比如“堅定”是表現(xiàn)一個人的信念,在困難面前不動搖、不退縮;而聽不進去別人合理的意見,抱定一種固有的想法“不動搖”,不肯改變,就成了“固執(zhí)”。
比如“自謙”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到自己所學還遠遠不夠,還要繼續(xù)努力;而“自卑”則是自己看不起自己,認為自己不如人,認為自己注定沒出息,而缺乏進取的勇氣。過于自謙,認為自己啥也干不了,就是自卑了。
比如“自尊”是對自己尊嚴的維護,有自律意識,不輕取其辱;而“自矜”是自以為自己很了不起,看不起別人。若“自尊”到輕視他人,就淪為“自矜”了。
比如“老實”是為人真誠,實事求是,雖然人很精明,但不沾尖取巧,辦事踏實,不搞邪門歪道。而老實到辦傻事、辦拙事,不顧客觀實際情況,是非不分,不知進退,憑主觀臆斷地一意孤行,則是愚蠢了。
比如“果斷”是在充分了解了事情的情勢,經(jīng)過仔細分析判斷后,毅然做出的決定。而“武斷”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亂拍板。那種盲目、簡單的果斷,則成了武斷。
比如“活潑”是人要充滿活力,幽默風趣,樂觀好動,熱情而不輕浮,大方而不造作,是一種外向性格。如果人的言行輕佻,說話不檢點、不穩(wěn)重,甚至男女間表現(xiàn)一些不雅的舉止,顯得缺乏教養(yǎng),就是輕浮了。
比如對“勇者無懼”的理解,不該理解為“無所畏懼”。知道什么時候該“向前沖”則“沖”,什么時候該“向后退”則“退”,才是真勇。有時,寧折不彎,雖有幾分豪邁,卻不失愚蠢;而寧彎不折,并非表現(xiàn)懦弱,而是一種審時度勢的明智。當年韓信當街能忍受奇恥大辱從霸道少年的胯下爬過去,不需要勇氣嗎?可能比當時跟霸道少年“玩命”更難。爺爺認為,有時候能適時地“退一步”、“忍一忍”正是大勇的表現(xiàn)。有人“死都不怕”,可以“勇敢”地跳樓,其實是用“死”來逃避現(xiàn)實的艱難,難道不是懦夫嗎?所以,真正的勇者不是表象上的“什么也不怕”,而是勇于“做該做的事情”,這才是勇敢。如果不顧后果地“敢打敢拼”,就是“蠻勇”了。
比如“機警”與“多疑”、“自信”與“自負”、“謹慎”與“膽怯”、“團結(jié)”與“勾結(jié)”,等等,爺爺不一一述說了。總之,這一高一下、一美一丑、一雅一俗、一智一愚之間,體現(xiàn)出細微的分寸差別。多一分為過,少一分為不足,恰到好處才是水平。
在我們平時的生活中,說每一句話,辦每一件事,無時不需要這種分寸的把握。
比如對幸福觀、金錢觀、娛樂觀的把握,比如對交友往來、語言交流、利益交換的把握,都有個分寸問題。分寸掌握不好,往往好的初衷、好的條件,卻得不出好的結(jié)果。
即使是書法,也有分寸問題。明代最負盛名的嶺南書家陳獻章在論筆法時就說過,筆勢要“法而不囿,肆而不流,拙而愈巧,剛而能柔”,其實就是強調(diào)運筆的分寸感。
要把分寸掌握得很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荀子》有曰:“君子寬而不僈,廉而不劌,辯而不爭,察而不激,寡立而不勝,堅強而不暴,柔從而不流,恭敬謹慎而容。”講的就是真正有修養(yǎng)的人,在各種品質(zhì)中都不表現(xiàn)極端,而是處處張弛得體、方圓“有度”(一時看不懂你可請教老師)。核心思想就是“分寸”的拿捏得當,表現(xiàn)在生活中,就是有“水平”。
掌握分寸,要以豐富的知識和人生經(jīng)驗為基奠。人沒有天生就會辦事的,必須付出學費才會聰明起來。一個人年輕時做一些冒失事,做些傻事,做一些過頭的事,可能會吃一些虧,但是為將來積累經(jīng)驗了。
為什么說“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七十而隨心所欲”,即人的知識積累、經(jīng)驗積累不到一定程度,很難把事情辦得恰當。連動物活得時間長了,都會變得聰明起來,何況人呢?說諸葛亮未出茅廬便三分天下,一篇《隆中對》,足見諸葛先生高屋建瓴、縱覽天下的大智慧,那是與他的廣聞博取、交游四方,識天文地理、懂古今權(quán)變分不開的。所以,學習還是首要前提。
掌握分寸,要有良好的自控能力。人在極度興奮或極度憤怒的情況下,最容易辦一些有失分寸的事。比如太高興,就容易忘乎所以,于是樂極生悲。如天才演員洛桑,因為母親從西藏到北京看他,他十分高興忘情,酒后駕車失控,二十多歲早夭,十分惋惜。
有一個笑話,說是有一個魔鬼為了感謝一個人把魔瓶蓋子拔開,把它從瓶中放出來,答應這人三件事,無論要什么都可以滿足他。這人十分高興,立即說:“世界上一切東西我都要。”話音剛落,立即在他面前出現(xiàn)了樓房、美女、金銀珠寶,但同時也有毒蛇猛獸張牙舞爪地向他撲來,他嚇得趕緊說:“都給我走!”結(jié)果不但眼前的東西都沒了,他自己也離開了地面,向空中飛去,他十分恐懼,情急之下趕緊說:“我留下!”結(jié)果三句話用完,三件事辦完,又恢復了從前的樣子。這是個笑話,但很能說明人在欲望、誘惑的驅(qū)使下,常常會做出有失理智的事情。
掌握分寸的前提是能掌控自己。
恰當?shù)淖钥匦枰己玫男睦硭刭|(zhì)。現(xiàn)實生活中,有的人因為心理素質(zhì)不好,在受挫或極度悲傷時,最容易想不開,走極端,做出悔恨終身的“出格”的事。人在這時,一定要理智地勸自己,冷靜下來,退一步,忍一忍,掌控好自己的行為分寸。小時候爺爺聽老人講“三氣周瑜”的故事,不相信人何以會被活活氣死。長大后看《三國演義》,細細地讀了這一段,感到周瑜果然是死在自己氣度太狹(自控的分寸沒掌握好)的手里。
掌握分寸,要懂得辯證法。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互相聯(lián)系的、是互為因果的、是不斷發(fā)展變化的。對即將采取行為的結(jié)果,先要有一個清醒的判斷,從“旁觀者清”的角度,自己先對自己的預期行為有一個效果“評估”,以此來判定“出手”的分寸,這樣就比盲目行動要減少失誤。
所以,能全面把握局勢,能“居高臨下”,看清事情的原委、走向,是掌控分寸的前提。比如孫臏巧用“增兵減灶”之計,賺得龐涓上當送命,就是審時度勢,運用辯證思維,“算定了”必然是這樣的結(jié)果。
小時候看《小八義》一書,徐文標聽信老婆的讒言,盛怒之下把表弟周應龍趕出家門,實際上是冤枉了他的表弟,周應龍站在門外勸門里的表哥“事要三思,免勞后悔”!這句話給爺爺極深印象,甚至終身受益。“事要三思”,就是要拿捏好辦事的分寸。
孫孫在成長過程中,在以后的生活、工作中,時時會遇到需要面對、需要作出判斷、需要表態(tài)、需要應對的事情。爺爺建議每遇到這種情況,多想一想,適時地爭取思考時間,慢半拍,留余地,盡可能想好了再做,這才不容易失分寸。
當然,如果不論大事小事、難事易事,一律要沉吟一番,故作深沉狀,左顧右盼、吞吞吐吐、畏首畏尾、猶豫再三,也會令人生厭。這也是個分寸問題,過猶不及啊!
總之,無論做什么事,分寸掌握得好就是水平。
希望孫孫記住:一切以自然、坦誠、開明、暢達、有禮有節(jié)、不偏不倚、張弛有度、恰到好處,為待人接物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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