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球傳

【題解】

本篇簡要記述了酷吏陽球的生平。陽球自幼就喜歡申韓之學(xué)。他歷任縣令、郡守，執(zhí)法嚴刻。他不滿意當時宦官專權(quán)的局面，曾對宦官進行過懲治。但東漢末年宦官權(quán)勢熾盛，皇帝都被其控制成為傀儡皇帝。因此在與宦官的斗爭中，陽球難免成為失敗者，最后死在了宦官的手中。

【原文】

陽球字方正，漁陽泉州人也。家世大姓冠蓋。球能擊劍，習(xí)弓馬。性嚴厲，好申韓之學(xué)[1]。郡吏有辱其母者，球結(jié)少年數(shù)十人，殺吏，滅其家，由是知名。初舉孝廉，補尚書侍郎，閑達故事[2]，其章奏處議，常為臺閣所崇信。出為高唐令，以嚴苛過理，郡守收舉，會赦見原[3]。

辟司徒劉寵府，舉高第。九江山賊起，連月不解。三府上球有理奸才，拜九江太守。球到，設(shè)方略，兇賊殄破，收郡中奸吏盡殺之。遷平原相。出教曰：“相前蒞高唐，志埽（掃）[4]奸鄙，遂為貴郡所見枉舉。昔桓公釋管仲射鉤之仇，高祖赦季布逃亡之罪。雖以不德，敢忘前義。況君臣分定，而可懷宿者哉！今一蠲往愆[5]，期諸來效。若受教之后而不改奸狀者，不得復(fù)有所容矣。”郡中咸畏服焉。

【注釋】

[1]申韓之學(xué)：即申不害、韓非的法家學(xué)說。

[2]閑達故事：對吏事非常嫻熟。

[3]見原：被赦免。

[4]埽（sǎo）：古同“掃”，打掃。

[5]蠲（juān）：除去，免除。愆（qiān）：罪過，過失。

【譯文】

陽球，字方正，他是漁陽郡泉州（今天津武清）縣人。他的世代都是大姓和官僚之家。陽球能擊劍，學(xué)騎射。生性嚴厲，喜歡申不害、韓非的法家學(xué)說。有個郡府的官吏侮辱了他母親，陽球集合了幾十個年輕人，殺了那個官吏，滅了他全家，因而出了名。最開始陽球被舉為孝廉，補尚書侍郎。陽球?qū)v史很熟悉，他的章奏和對事情的處理經(jīng)常能得到尚書們的推崇信任。出任高唐（今河北高唐）縣令，因為嚴酷苛刻，被郡守抓起來治罪，正好遇到大赦，免罪。征辟到司徒劉寵府任職，經(jīng)考核列為優(yōu)秀。九江郡（今江西九江）山野的盜賊作亂，幾個月都沒有平息。太尉、司徒、司空三府上奏說陽球有處理奸賊的才能，朝廷任命他為九江太守。陽球到任，設(shè)計謀，將兇猛的山賊消滅了，并且將郡里犯法作奸的官吏逮捕，將他們?nèi)刻幩懒恕ｊ柷蛘{(diào)升平原（今屬山東德州）相。發(fā)布命令說：“我以前做高唐縣長，志在掃除奸邪，因而為貴郡推舉。從前齊桓公不計較管仲射中他帶鉤的仇恨，漢高祖赦免季布逃亡的罪行。我雖然無德，不敢忘記前人的大義。何況君臣名分已定，怎么可以計較過去的錯誤呢？現(xiàn)在我把你們過去的罪過，一筆勾銷，以觀后效。如果接到我的命令之后，仍不改正奸惡行徑的人，那我就不會姑息容忍了。”郡中上下都害怕而服從他。

【原文】

時，天下大旱，司空張顥條奏長吏苛酷貪污者，皆罷免之。球坐嚴苦[6]，征詣廷尉，當免官。靈帝以球九江時有功，拜議郎。遷將作大匠，坐事論。頃之，拜尚書令。奏罷鴻都文學(xué)，曰：“伏承有詔敕中尚方為鴻都文學(xué)樂松、江覽等三十二人圖象立贊，以勸學(xué)者。臣聞《傳》曰：“君舉必書。書而不法，后嗣何觀！”案松、覽等皆出于微蔑[7]，斗筲[8]小人，依憑世戚，附托權(quán)豪，俯眉承睫，微進明時。或獻賦一篇，或鳥篆盈簡，而位升郎中，形圖丹青。亦有筆不點牘，辭不辯心，假手請字，妖偽百品，莫不被蒙殊恩，蟬蛻滓濁[9]。是以有識掩口，天下嗟嘆。臣聞圖象之設(shè)，以昭勸戒，欲令人君動鑒得失。未聞豎子小人，詐作文頌，而可妄竊天官，垂象圖素者也。今太學(xué)、東觀足以宣明圣化。愿罷鴻都之選，以消天下之謗。”書奏不省。

【注釋】

[6]坐嚴苦：因為執(zhí)法苛酷。坐，因為。

[7]微蔑：低賤。

[8]斗筲：一斗一筲，謂之貧乏。

[9]蟬蛻滓濁：意為搖身變化，洗白家身。

【譯文】

這個時候天下大旱，司空張顥上奏列出苛刻、殘酷、貪污的官吏，一律罷免。陽球因為嚴酷，召到廷尉，應(yīng)當免官。漢靈帝因他在任九江太守時有功，授陽球議郎之職。升為將作大匠，因事被彈劾。不久之后又任尚書令。他上奏罷去鴻都文學(xué)，說：“有詔書命令中尚方為鴻都文學(xué)樂松、江覽等三十二人畫像并寫贊語，用以勉勵學(xué)者。我聽說《左傳》上說：‘君主做的事情，一定要記下來。記載的如果不足以效法，后代子孫看什么呢？’據(jù)查樂松、江覽等人，都出身微賤卑下，他們依附外戚，巴結(jié)權(quán)豪，俯首低眉，察言觀色，在太平時代，僥幸得到信任。他們有的獻賦一篇，有的在竹簡上寫滿鳥篆，就升官為郎中，還要為他們畫像，留名史冊；也有的字都不會寫，說話詞不達意，請別人代寫，妖偽百出，也沒有不蒙受皇上特別恩寵的，有如蟬脫殼于污泥中一樣。所以有識之士掩口而笑，天下的人都為之哀嘆不已。我聽說圖像的設(shè)立，是為了勉勵好的，懲戒壞的，想讓皇上隨時可以看到自己行動的得失。沒有聽說小人虛偽地作了幾篇歌頌的文章，就可以竊取朝廷的官職，在潔白的絹上留上圖像的。現(xiàn)在太學(xué)、東觀足以宣揚圣賢的教化，希望能夠罷除鴻都學(xué)士的選拔，消除天下的譏諷謗訕。”奏章上奏之后，漢靈帝并沒有理會。

【原文】

時中常侍王甫、曹節(jié)等奸虐弄權(quán)，扇（煽）動外內(nèi)，球嘗拊髀[10]發(fā)憤曰：“若陽球作司隸，此曹子安得容乎？”光和二年，遷為司隸校尉。王甫休沐里舍，球詣闕謝恩，奏收甫及中常侍淳于登、袁赦、封，中黃門劉毅，小黃門龐訓(xùn)、朱禹、齊盛等，及子弟為守令者，奸猾縱恣，罪合滅族。太尉段颎諂附佞幸，宜并誅戮。于是悉收甫、颎等送洛陽獄，及甫子永樂少府萌、沛相吉。球自臨考（拷）甫等，五毒[11]備極。萌謂球曰：“父子既當伏誅，少以楚毒假借老父。”球曰：“若罪惡無狀，死不滅責(zé)，乃欲求假借邪？”萌乃罵曰：“爾前奉事吾父子如奴，如敢反汝主乎！今日困吾，行自及也！”球使以土窒萌口，箠樸交至，父子悉死杖下。颎亦自殺。乃僵磔[12]甫尸于夏城門，大署榜曰“賊臣王甫”。盡沒入財產(chǎn)，妻、子皆徙比景[13]。球既誅甫，復(fù)欲以次表曹節(jié)等，乃敕中都官從事曰：“且先去大猾，當次案豪右。”權(quán)門聞之，莫不屏氣。諸奢飾之物，皆各緘滕[14]，不敢陳設(shè)。京師畏震。

【注釋】

[10]拊髀：拍著胯部。髀：胯。

[11]五毒：比喻酷刑。

[12]僵磔（zhé）：古代一種酷刑，把肢體分裂。

[13]比景：比景：在今越南廣溪。

[14]緘滕：收藏。

【譯文】

當時，中常侍王甫、曹節(jié)等人奸邪暴虐，玩弄權(quán)柄，宮廷內(nèi)外，為之搖動，陽球曾經(jīng)拍著大腿氣憤地說：“如果陽球做司隸校尉，怎么會容得這幫家伙呢？”光和二年（179），陽球升為司隸校尉。王甫在家休假，陽球到宮里向順帝謝恩，上奏請逮捕王甫和中常侍淳于登、袁赦、封，中黃門劉毅，小黃門龐訓(xùn)、朱禹、齊盛等人，以及他們?nèi)翁睾涂h令的子弟，奸猾放縱，罪行極大，應(yīng)該滅族。太尉段颎諂媚宦官，應(yīng)該一并殺掉。于是把王甫、段颎及王甫的兒子永樂少府王萌、沛國相王吉逮捕押送到洛陽獄。陽球親自審訊，鞭、捶、灼、徽、墨等五種刑具全都用到了極點。王萌對陽球說：“我父子既然該死，請寬待老父，少用肉刑。”陽球說：“你罪大惡極，死有余辜，還想寬待嗎？”于是王萌罵道：“你從前侍奉我們父子像奴仆一樣，奴仆敢反對主子嗎？今天拷打我，不久將輪到你了！”陽球命人用土堵塞王萌的口，棍棒交加，父子都死在杖下。段颎也自殺了。于是陽球在夏城門車裂了王甫的尸體，在榜上大寫“賊臣王甫”。沒收了王甫的全部家產(chǎn)，妻子兒女都被遷徙到比景縣（在今越南廣溪）。陽球殺了王甫以后，還想逐個劾奏曹節(jié)等人，便命令中都官從事說：“暫且先除掉大惡霸，下一步就該審訊豪強了。”權(quán)門豪族聽了，沒有敢吭聲的。各種奢侈華麗的東西，都封存收藏，不敢再擺出來，京師畏懼震動。

【原文】

時順帝虞貴人葬，百官會喪還，曹節(jié)見磔甫尸道次，慨然抆[15]淚曰：“我曹自可相食，何宜使犬舐其汁乎？”語諸常侍，今且俱入，勿過里舍也。節(jié)直入省，白帝曰：“陽球故酷暴吏，前三府奏當免官，以九江微功，復(fù)見擢用。愆過之人，好為妄作，不宜使在司隸，以騁[16]毒虐。”帝乃徙球為衛(wèi)尉。時，球出謁陵，節(jié)敕尚書令召拜，不得稽留尺一[17]。球被召急，因求見帝，叩頭曰：“臣無清高之行，橫蒙鷹犬之任。前雖糾誅王甫、段颎，蓋簡落狐貍，未足宣示天下。愿假臣一月，必令豺狼鴟梟，各服其辜。”叩頭流血。殿上呵叱曰：“衛(wèi)尉捍詔[18]邪！”至于再三，乃受拜。其冬，司徒劉郃與球議收案張讓、曹節(jié)，節(jié)等知之，共誣劉郃等。語已見《陳球傳》。遂收球送洛陽獄，誅死，妻、子徙邊。

【注釋】

[15]抆：抹。

[16]騁：馳騁，放縱。

[17]尺：為古代計時的圭表，上面刻有刻度。尺一，意為一時一刻。泛指極短的時間。

[18]捍詔：抗命。捍，通“捍”。

【譯文】

當時順帝的虞貴人下葬，百官參加葬禮后回城，曹節(jié)看見道旁王甫車裂的尸體，悲憤地抹著眼淚說：“我們可以自己相食，哪能讓狗舔他的血汁呢？”他告訴各常侍，暫且先回宮，不要回到家里去。曹節(jié)徑直進入宮中，向靈帝報告說：“陽球原是個殘暴的官吏，以前三司奏劾他應(yīng)當免官。因為有九江的小小功勞，又被提拔使用。有罪的人，他就常常肆意妄為，實在不適合擔(dān)任司隸校尉，使他得以殘酷暴虐啊。”于是靈帝貶謫陽球為衛(wèi)尉。這時，陽球正外出拜謁皇陵。曹節(jié)指示尚書令把他召回授官，不得拖延詔書的下達。陽球被緊急召回，求見靈帝，向靈帝叩頭說：“我沒有清高的德行，被委以打擊邪惡的重任，以前雖然誅殺了王甫、段颎，但漏掉了曹節(jié)這些狐貍，不足以向天下表明朝廷的圣明。請給我一個月的時間，一定使豺狼鴟鸮統(tǒng)統(tǒng)服罪。”陽球叩頭流血，殿上呵斥：“衛(wèi)尉陽球抗拒詔命嗎？”呵斥再三，陽球才接受了衛(wèi)尉的任命。這年冬天，司徒劉郃與陽球商議逮捕張讓、曹節(jié)，曹節(jié)等知道了，共同誣告劉郃等人。此事被收錄在《陳球傳》。于是陽球被逮捕送到洛陽獄，判死刑，他的妻子兒女被流放到邊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