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邊國恩
【作家簡介】李箕永(1895—1985)是朝鮮當代優秀的無產階級作家和著名社會活動家,曾任朝鮮臨時人民委員會委員、朝鮮最高人民議會副議長、朝鮮文學藝術總同盟委員長等職,并于1955年獲國家頒發的勞動勛章。他為開拓朝鮮無產階級文學道路作出了巨大的貢獻,是朝鮮無產階級文學的奠基人之一。
1895年5月29日,李箕永出生于朝鮮忠清南道牙山郡一個貧苦農民家庭。小學畢業后在家務農。青年時期,他打過短工,當過礦工,在土木工場干過雜活,1922年4月東渡日本半工半讀。次年9月回國,居住漢城。1924年,他在《開辟》雜志上發表短篇小說《哥哥的秘密信》,自此,開始了文學創作生涯。爾后,他又連續發表了《窮苦的人們》(1925)、《民村》(1925)等短篇小說。同年8月,他與趙明熙、崔曙海等進步作家共同創建了“朝鮮無產階級藝術同盟”(簡稱“卡普”),并在其中負責出版工作。他曾先后寫出短篇小說《老鼠的故事》、《外交官和傳道夫人》、《農民鄭道令》、《母親的心》、《元甫》和《造紙廠村》等。
1931年夏,他被日本警察搜捕入獄,次年初被釋放出獄。他的長篇小說《現代風景》和《故鄉》奠定了作家在朝鮮現代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1934年夏,他同200多名“卡普”成員被日本侵略者投入監獄,度過了一年半的獄中生活。出獄后,他的長篇小說《人間課堂》(1936)、《春》(1940)等相繼面世。
1944年,為了躲避敵人的搜捕,李箕永全家避居于江原道金鋼郡并武里的一個山村里,直至朝鮮解放。
1945年朝鮮獨立后,李箕永在從事社會工作的同時,繼續寫作,先后創作幾十個中短篇小說和多部長篇小說,其中主要有短篇小說《開辟》(1946)、中篇小說《江岸村》(1954)、宏篇巨著《圖門江》的第一、二、三部(1954、1957、1961),特別是描寫朝鮮的廣大農民在勞動黨的領導下進行土地改革和從事社會主義建設的長篇小說《土地》(1948、1960、1973)頗受讀者好評,被視為《故鄉》的續篇。
李箕永在創作上以農村題材為其創作素材,無論是代表作《故鄉》,還是《土地》、《圖門江》,都向讀者生動地展示了一幅真實記錄朝鮮農村的斗爭歷史的壯麗畫卷,人們稱譽他是“農民作家”;李箕永作品的語言精練、準確,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和較強的表現力。這是因為他的作品采用了朝鮮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民歌、民謠和比喻,繼承了朝鮮古典文學的優秀傳統。
《故鄉》,李根全、關山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78年出版。
【內容提要】本世紀20年代后期的一個7月,朝鮮南部的一個村莊——元德村青年金喜俊突然從日本留學返回故里。他是金春浩的二兒子,在他14歲時,遵祖母之命與比自己大兩歲然而又不喜歡的鳳任結了婚,一賭氣才離家去東京留學的。這次重歸故里,金喜俊覺得村子變了樣:安上了電燈、電話,鐵路橫穿過村前的山野,村邊還建起了一座規模巨大的繅絲廠,城區比他離開時大了許多;村子里的人也變了:有的被繅絲廠招去當了工人,有的扶老攜幼背井離鄉去中國東北謀生,最慘不過的是樸老漢,因走投無路,投水自盡了。金喜俊的家,在他走后的幾年里也日趨敗落:關掉了城區的鋪子,變賣了祖上傳下來的房地產,而且還搬到鄉下來居住。只有一個叫安承學的二地主發了跡。他以其“聰明”過人,騙得了本村地主閔判書的信任,從一個普通雇員一躍而成了閔判書的二地主。從此,他拋下鄉間的大老婆和三個異母兄妹,只帶著妓女出身的小老婆淑子來這里安營扎寨。
金喜俊這次從日本返回祖國,準備同故里的百姓一道“干一番事業”。因此,他一到家鄉就積極投身到當地的“青年會”工作,一心為鄉親們多做些有益的事情。但事與愿違,他的苦心并沒換來鄉親們的信任,相反,有些人不但不支持他,還在背后議論他。為此,金喜俊苦惱過,他想離開這個地方。一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他打消了原來退卻的念頭,發現“青年會”是由一群烏合之眾拼湊起來的吃喝玩樂的俱樂部,根本就不是什么進步的革命組織,遂退出“青年會”與真正的鄉親們為伍了。從早到晚,金喜俊又是同群眾一起下田,學鏟地,學插秧,又是在夜里繼續辦夜校,宣傳革命思想,漸漸得到農民的信任和支持。群眾有事找他,他也樂于助人,成了鄉親們的貼心人。可是,躲在陰暗角落里的二地主安承學卻極力破壞他的威信。
次年農忙季節,大伙推選金喜俊挑頭,組織起了農樂隊,進行換工互助和田間娛樂,獲得了當年的農業大豐收。沒料到,顆粒飽滿的稻谷卻裝進了地主的糧倉和高利貸者的腰包。農民的打算卻落了空,艱難的生活逼得一些人進廠當了工人,一些流落異地去謀生路。
金喜俊返回故里后,一件感情糾葛苦惱著他:14歲的他,由疼愛自己的祖母做主娶了他不喜歡的鳳任為妻。這次他又邂逅相遇童年時的女友安甲淑,重又點燃起了他已經熄滅但又不曾消失的愛情之火。安甲淑是安承學之女,他兒時的伙伴。金喜俊又是多么希冀能與其相親相愛,可自己已是有婦之夫,安甲淑也已有了戀人——高利貸者權相哲的養子京鎬,并且發生了肉體關系。他正確地處理了與安甲淑的關系,打消了再與其相好下去的念頭。他想:“在正義事業中犧牲自己是最可貴的,一個人的戀愛,只不過是為了兩個人的歡樂罷了。”
巧施詭計,騙取了閔地主信任的安承學,本想以京鎬的真實來歷敲詐一下高利貸者權相哲,不料自己的女兒早已委身京鎬,一氣之下,便百般折磨甲淑的母親。為了掙脫家庭的束縛,安甲淑更名為玉姬,在金喜俊的幫助下,進當地的繅絲廠當了工人。
轉眼間又是一年,元德村發了大水,“田野成了一片汪洋大海”,眼看打下的糧食連交租都不夠了,急得大家沒了主意。金喜俊和鄉親們商量,決定向安承學提出減租的要求。哪知,狡猾多端的二地主安承學卻把一切推給了地主閔判書。無奈,金喜俊又到漢城找地主閔判書。閔地主反倒說元德村的事由安承學決定。情況十分危急,鄉親們都斷了炊,而安承學堅持先開鐮再定。在這緊急關頭,金喜俊通過繅絲廠女工玉姬(即安甲淑的化名)籌來一筆錢,暫時解決全村人的吃飯問題。為了使減租斗爭早日取勝,安甲淑向金喜俊獻策:利用自己與京鎬的不正當關系要挾父親安承學。安承學怕家丑外揚,迫不得已答應了鄉親們的要求。這時,元德村的減租斗爭暫時取得了勝利。金喜俊告誡大家,說明這次暫時的勝利是用不正當手段取得的,希望鄉親們不要滿足,應繼續努力,去迎接更加光輝的勝利到來。
【作品鑒賞】《故鄉》取材于1930年前后朝鮮革命斗爭轉入新階段的歷史現實。小說以元七一家人的活動為線索,交織穿插元德村百姓的情況,又以金喜俊的全部活動作為全書的重點,描寫了元德村農民在革命思想的指導下,逐步覺醒、成長的過程,指出農民兄弟只有團結起來和工人階級結成牢固的同盟才是唯一正確的革命途徑。同時,小說還贊揚了工農勞苦大眾的高尚理想和道德風貌。
1957年,《故鄉》在我國翻譯出版時,作家李箕永曾在中譯本序言《給故鄉的讀者》中寫道,“元德村農民們反抗地主惡毒榨取的斗爭是故鄉的基本梗概”。亦即表明,作品所反映的主要矛盾是階級矛盾——地主與農民(及其代理人)之間的矛盾,而民族矛盾(與日本侵略者的矛盾)則從側面予以表現,并非主要。基于主題的反封建性,作品成功地塑造了真實可信,呼之欲出,栩栩如生的藝術形象,其中有熱愛祖國和人民,與百姓休戚與共、生死相依的金喜俊,多愁善感、善良溫存的金甲淑,倔強不馴、敢做敢為的仁童,勤勞善良、慈祥安逸的樸成女,潑辣爽朗、不肯屈服的方姑娘,學生氣十足、敏感孤獨的京鎬,詭計多端、陰險狡黠的安承學等,都給讀者留下了極其難忘的印象。這些個性迥異或千差萬別的藝術典型,之所以鮮明、生動,并非作者從概念繁衍而出,而是依據其經濟地位、個人經歷、性格氣質的不同而相似或相異。金喜俊作為朝鮮獨立解放斗爭的先驅者,除對祖國和朝鮮人民無限熱愛以外,他還雄心勃勃想與家鄉的父老兄弟干一番事業。為此,他不怕艱難曲折,忘掉個人生活的不幸,與貧苦百姓休戚與共、生死相依,全身心地投入到農民運動中去。他雖出身貧寒,但作為一個知識分子,又是在日本勤工儉學后返回故里的,在其情感世界里,既有異國、異鄉對他的影響——如對風流純潔的陰前有過邪念的閃現,對青梅竹馬的安甲淑重又點燃起隱藏于心底的愛情之火,但他仍不失為一個早期社會主義者的藝術典型。處于最艱苦的時刻,他們能盡力克服自己身上的“小知識分子的劣根性”,決心“高舉著火炬沖破黑暗,開辟人間的新的道路”,真實地展現出在沒有先進組織領導的情況下,他也只好在斗爭中摸索著前進。反面典型也塑造得繪聲繪色,令人懾服。二地主安承學是在外地主的全權代表,反動勢力的走狗,其性格有許多被否定的因素,因為他是被貶斥的反面藝術典型。但作者并非從概念出發,簡單地處理這一人物,而是從實際出發,從具體的個性出發,把他作為一個人,展示其情感世界:他倚勢欺人,為虎作倀,生活腐化,靈魂骯臟,是一個嗜財如命的吸血鬼。但作為反面典型的“這一個”,也表現出與其他反面人物的不同之處:當讀到女兒出走的訣別信以后,他也難過地滾下了淚珠。這一形象并非簡單的、漫畫式的刻畫。
《故鄉》散發出濃烈的鄉土氣息,讀后令人久久不忘。小說不論是人物形象的塑造,還是景物的描寫,都體現這一特點。書中的人物,不論是工人,還是農民,是男人還是女人,是上層人物還是普通老百姓,都有著鮮明的鄉土氣息。他們生活在本世紀20年代前后的朝鮮這塊土地上,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風土人情,那里的傳統習俗,都在每個人物身上不同程度地體現出來。金喜俊雖然東渡日本,在異域受過高等教育,但他畢竟是朝鮮生,朝鮮長的朝鮮人,所以,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鮮明地印刻著朝鮮的傳統影響。譬如,當玉姬(即金甲淑)前來找他商議計策時,小說寫道:
他不由高興地伸出手來說:
“你早來了?”
喜俊握緊了她的手。過了一會,他像從夢中驚醒了似的,忽一松手說:“你來得很好。到屋里去吧。”
……
短短數語,就把一個地道朝鮮男子在與女性接觸時的傳統影響勾勒出來,散發出濃烈的生活氣息。這一特點不只表現在人物的塑造上,還表現于景物的描寫上。全書寫景之處甚多,但無論是寫山、寫水、寫田野、寫茅屋都透逸出濃烈的生活氣息。譬如寫元德村的夜,作者這樣寫道:
元德村的北山擁抱著靜悄悄沉睡的一座座草房,仿佛永遠在保衛著這個村莊能得到和平幸福似的矗立著。夜,昏黑一片。等月亮出來還得過兩個鐘頭,在昏黑的夜色中,從向東伸展過去的山坡上,傳來了人們低低的談話聲。
寫景,本來是靜物描寫,然而,在《故鄉》這部小說中,卻表現出靜中有動,景中有物,景中有人,極富于生活氣息。再如玉姬向喜俊獻上“苦肉計”,元德村群眾暫時勝利后,小說有一段寫景:
在將要黎明的蒙霜的秋空底下,夜風沙沙掠過,鉆進人的袖筒里感到涼颼颼的,然而,人們卻像迎著春風似的內心感到分外輕快。
呵,這美麗的秋空,好像在大地的空間里張開一塊無邊的黑幕,在這黑幕上面透出無數的小圓洞洞,而在這無數的圓洞中,都像點起了蠟燭似的,閃閃發光。在遠遠的西天邊,掛著半圓的晶瑩的月亮!
作者以這種如夢如幻,如詩如歌的景物描寫,暗示給讀者,下面你將聽到一個浪漫美妙的愛情故事。這故事的女主角便是玉姬,這就為讀者接受這個異乎尋常的愛情遐想創造了適當的氣氛。這種氣氛是以寫景的方式展現給讀者的,也是以寫景的方式揭示出兩顆年輕的心撞擊時所綻出的絢麗的愛情的火花。多么富有詩意,又是多么富有生活情趣的景物描寫啊!
喜聞樂見,生動形象的比喻是這部長篇小說的第三個特點。說到比喻,大凡作家都離不開它。然而,并非每一位作家都是無一例外的妙用比喻的行家里手。而《故鄉》的作者李箕永則是妙用比喻的能手。經他妙筆一揮,不但人物形象更加鮮明生動,富有個性化,而且對作品的涵義挖掘得更深,作品中人物的感情,作者自己的感情,讀者的感情凝結于筆端,通過比喻折射出來,打動讀者的心弦,產生強烈的共鳴,起到一箭雙雕的作用。請看小說中的幾個比喻:
在頭頂上,像水里的寶石一樣閃光的銀河,已經傾斜,公雞撲扇著翅膀,已經喔喔地啼鳴了。
將天上的“銀河”比做水中的“寶石”閃閃發光,富有新意,不落俗套,不但襯托出金喜俊等人在第一次勝利之后的喜悅心情,也預示著明天更加美好,“天就快亮了”。再如:
玉姬那兩只眼睛,像星星一樣閃閃發光,好像是要對喜俊說:“我是愛你的呀!”
形容人的眼睛似“星星”一般,并非李箕永首創,然而,此時此刻將富有纏綿之情,堅毅中透逸著傷感色彩的玉姬的眼睛比喻為天上的“星星”是再恰當不過了。星星一閃一閃地熠熠發光,襯出多情善感的玉姬的心情,是多么貼切啊!書中的比喻俯首皆是,然而,在比喻的方式上,又呈現出多樣化,決不雷同,具有一種穿透性的深度和別具一格的特點。
上一篇:浦漫汀《摩訶摩耶》東方文學名著鑒賞
下一篇:何乃英《斗牛》東方文學名著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