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懷疑
倘然我問你“紅是紅的么?綠是綠的么?”你一定很快答我道:“紅當然是紅的,綠當然是綠的?!被蛘吣氵€要加幾句道:“黑也是黑的,白也是白的。我們并非小孩子,這種問題值得研究么?”
好的,讓我來掉換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罷。我的問題是:“現在的江浙人,是不是真正的漢人?”我不知道你的答案是怎樣,不過我知道你一定不肯說:“我們不是漢人?!辈⑶椅抑滥阋欢ú豢险f:“我沒有考證,我不知道?!?/p>
從前有一派專說“我不知道”的哲學家。他們對于世間一切——對于顏色或人種,對于政治或哲理——無不絕對懷疑。他們對于萬事,總不肯作決定的斷語。他們在探究之后或辯論之后,總不肯堅決地說“是”或“非”。他們的主要結束語,有下列者:(一)我不能解決,(二)兩者相較,似乎彼善于此,(三)彼此皆虛,(四)我全無意見,(五)外形相似,不知內容如何,(六)取此棄彼,或取彼棄此,均不成問題,(七)真者或假,假者可真。……這種哲學派的祖師,名字叫做畢祿(Pyrrho),希臘人,約生于公歷前三六五年,卒于二七五年。他的主義我們稱為“畢祿主義”。
我們不論談天,或者求學,總應該有決斷,總不可含含糊糊。我們總應該知道“十”以“三”除,必有余數;就是說,“十”不能分成均勻“三”股,數學書中的式子是:
我們對于這個式子是決定的,全無疑惑的。但是畢祿派的人仍舊有些不信。他們一定會說道:“我們姑且來做一個試驗:把十寸長的一張紙條,均勻折成三股(份)——要折得均勻,折得整齊。然后用鋒利的小刀,在兩個折縫中間裁開,那豈不成為均均勻勻的三份么?十以三除,豈不是除得盡么?”
我們不必譏畢祿派,也不必譽畢祿派。懷疑固然是多事,但世間許多進步皆由懷疑而來。我們的科學家,我們的醫(yī)學,已經達到極點、無可改良了么?恐怕還在發(fā)明中——不,還在試驗中——不,不,還在懷疑中。詩曰:
(一)
不肯全信,
亦非不信。
這樣態(tài)度,
算得明慎。
(二)
不是不否,
可是可否。
雖像滑頭,
實慎重耳。
原載一九四四年八月三十一日《新中國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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