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修建·與你干杯，隔著萬水千山

崔修建

那樣的遇見，注定我有一份特別的愛要在劫難逃。

九寨溝風光旖旎的午后，那幾只翩翩的蝴蝶，是不是也在追逐著自己的夢？我俯下身來，細嗅一朵無名的紫色小花，思緒悠悠，飛不過滄海。

那是我的芳華歲月，一首歌就可以點亮滿懷的熱情，一朵云便可以陰郁了一個心事重重的春天。彼時，我接二連三地遭受了愛恨情仇的折磨，由此對愛情有了許多雜七雜八的想法，且自以為深刻無比，絲毫不遜色一位看透了滾滾紅塵的情感專家。因此，我一度對是否還能遇到真正的愛情，有了些許的懷疑和憂慮。

獨自一個人，在朋友們的一片驚訝中，我辭掉了那份許多人羨慕的相當不錯的工作，獨自背著簡單的行囊，開始了我的目的并不十分清晰的孤身行走。于是，無數的大山大河，都成了我沿途拜訪的對象，成了我單反機熱愛的畫面。

我將一路的喜怒哀樂，變成了微博上的文字和照片，接受熟悉或陌生人的關注和點評。可是，在那看似灑脫的行走中，有一種刻骨銘心的孤獨，只有我最清楚，但我不說，也不知如何言說，況且即使說了，也未必有人能懂。

從來不是一個深刻的小女子，卻好似世事皆已洞察。我為自己外強中干的矯飾，難為情過，卻不肯坦白，這便又多了一份不可救藥的虛偽。誰讓我被愛傷著了，我軟弱一點兒、逃避一會兒、自戀一下，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這樣自我寬慰，我就釋然了許多。

遇見你時，我正面對一溪清水，如對鏡照花般地自我欣賞，你高大帥氣的身影，突然闖入我眼前那一汪靜靜的水面，不由分說地與我共享那方清澈、柔美。

“你的眼睛里，為什么有那么多的憂郁？”你一目了然，開門見山。

“誰憂郁了？人家在欣賞美。”我的狡辯柔弱無力，像一個久病的少女。

“哦，原來是憂郁入眼啊。”你的幽默里透著睿智。

“那你是明媚入眼啊！”我在你明凈的眸子里，讀到了一首古體詩中才有的意境。

你笑了：“我們一起去拉薩，去那天生遼闊的地方，如何？”

我搖搖頭：“我喜歡一個人自由地行走。”

“哦，是這樣，那就祝你一路開心！”你遲疑了一下，轉身離去。

這就是你我的邂逅，短短的十幾分鐘，沒有問過彼此的名字，也沒留下聯系方式。世間所謂的萍水相逢，或許就是這個樣子吧？

然而，平靜的心湖還是被驚擾了，不禁蕩起了漣漪，一圈一圈地，擴散開來，繽紛的思緒攏也攏不住。

一個人坐在那片榆蔭里，腦海里搖晃著你燦爛的笑容，耳畔響著你磁性的聲音，空氣里彌漫著你青春蓬勃的氣息……像一個突然墜入愛河的小女子，我竟那么不可救藥地拼命地去回憶見到你的點點滴滴，一絲甜蜜，那般清晰。

暮色蒼茫時，露珠打濕了鞋子，才恍如夢醒，趕緊起身，慌張地趕回入住的小旅店。

為什么不曾問問：你是誰？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轉瞬便啞然：原來，三個看似最簡單、實在的疑問，正是最深刻、最難解的哲學命題。

你輕輕地走了，卻把那么多的想念塞給了我。我忽然想起在湘西苗寨遇到的一位苗族老大娘，經親人百般地勸導，她才勉強同意將自己精心編織的一方錦飾，賣給一位臺灣來的收藏家，但當收藏家要帶走錦飾時，她卻令人吃驚地上前，剪下錦飾的一角，留下一句震撼收藏家心靈的話：“你可以帶走它的身體，我要留下它的靈魂。”

一輪明月升起，咕咕作響的饑腸在提醒我：別在這里胡思亂想了，該干嘛干嘛去。

然而，奇怪的是，古鎮上那些明明自己非常喜愛的小吃，那一日卻陡然全都失去了往日的滋味。

是不是中了你的蠱啊？你這個無名的闖入者。我咬牙切齒，卻又柔腸百轉。

于是，帶著你的身影和對你揮之不去的種種念想，我接下來依然孤身一人行走，卻很自然地多了一份苦樂俱存的負載。

那天，隨手翻開一本新上市的雜志，一篇文章的標題，驚雷般地令我僵住：你只是路過。

讀罷那個一波三折的情感故事，我與作者一同唏噓不已：是的，在我的生命旅程中，你只是路過，像一陣風路過一朵花，像一滴雨路過一棵樹，那是很自然的事情，至于最終能演繹出一個美麗的故事，還是誕生一個遺憾的事故，那并非是你我所能掌控的，其間的種種因緣巧合、陰差陽錯，都可能讓一個美好的開端，發生根本性的轉折……

如是，我不該再懊悔那天沒答應與你同行，也不應遺憾當初沒留你的聯系方式，而要心水清澈地朝自己笑笑：真好，我受過傷的心，還會愛。

終于，我一路風塵地來到了青藏高原，仰望無垠藍天白云，眺望無盡的高原，胸襟大開時，我立刻想起了你說的“天生遼闊”。

那天，月朗星稀。夜宿拉薩，我突然特別想喝酒，想酣暢淋漓地醉一回，哪怕爛泥一樣沉醉一回。于是，我換上了最漂亮的衣裳，推開賓館的窗戶，邀請明亮的月光，今宵且來我的桌前，陪我深情啜飲。

當然，你更是我盛情邀請的嘉賓，雖然不知道你那時正身在何處，或許你與我正隔著萬水千山，但那又何妨呢？那一輪皎潔的明月都欣然趕赴我的約會了，我權當你此刻就坐在我的對面好了，你正笑盈盈地舉起一杯清冽的瓊漿，與我共飲眼前這美麗的清風明月。

與你干杯，只因你我都是山水的知音。

與你干杯，只因你讀出了我不為人知的憂郁，就像我一下子就被你的明媚所感動。

與你干杯，隔著萬水千山，我不問你的姓名，也不問你的曾經和未來，只相信此刻我們心心相印。一念起，天涯便化為咫尺。所有的生疏，都在剎那被輕輕地撣落。仿佛我們早已相知相親，甚至在我們的邂逅之前。

一杯又一杯，我在異鄉，我沉浸在自己臆想的幸福里，清醒著、迷離著、回憶著、憧憬著……溶溶的月光，照見我簡單的心事，照見我濃濃的情思。

原來，我還可以這樣地灑脫——自己與自己碰杯，卻不是獨自啜飲，因為心里有你，杯里盈盈的，也是一份感動自己的深情。那一刻，就連詩仙李白的“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也黯然失色，沒了那份穿越千古的韻致。

與你干杯，隔著萬水千山。很藝術，很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