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冰棒
我寫過一首打油詩:“小時候,賣過冰棒遛過鄉;長大時,放下書本穿軍裝;工作時,業余時間經過商。”
所謂“經過商”,說的就是賣冰棒。大概十二歲的時候,我第一次賣冰棒。那時父親下放在沙溝的大窯村當農民,我們家雖說兄弟姐妹眾多,但也不是很缺錢,現在想想,也就是父親讓我們歷練下,讓兄弟幾個在暑假賣賣冰棒,知道生活的艱辛和掙錢的不易罷了,父親的老話:“不偷不搶,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
記憶中,兩個雙胞胎弟弟,是用我們親自動手制作的三輪軸承小拉車賣冰棒。為了減輕震動,小車上鋪墊著破麻袋片子,破麻袋片子上面放著冰棒箱,冰棒箱染上耀眼的綠色和天藍色,正面寫上“為人民服務”,四周鋪上棉墊,棉墊外加一層塑料給冰棒保溫。冰棒搖子是用大竹節制作的,竹節鉆個孔,從竹孔里穿根細線,拴個扣子或是小鐵螺絲帽,上下翻滾搖動,叮當、叮當響個不停,方圓數百米都可聽見,不用扯著嗓子吆喝,人們也知道賣冰棒的來了。
那時,水果冰棒進價二分四厘,賣三分一根,一根冰棒賺六厘錢,每次從家到糖廠都走三里路,一個來回六里,每次進冰棒還不能進得太多,也就一百或是兩百根冰棒,在冰棒不損耗的情況下,一天可以賺到六毛錢到一塊二毛錢。進多了,生怕冰棒賣不掉融化掉,那時候還沒有現代化的冰箱保存,要是遇到天陰下雨就糟了。弟弟們賣冰棒的地點在南門口的熱鬧地段。
因為賣冰棒,兩個弟弟和我都哭過一次。一次,兩個弟弟在進貨時,一不留神,放在冰棒箱的幾塊錢被人偷走了,兩個弟弟空手而歸,拉著小車沮喪地回家,見到母親,就嚎啕大哭。母親知道事情原委,連忙勸說,并趕緊把錢補上,弟弟們才止住哭聲。我呢,大弟弟兩歲,就騎著自行車到農村去賣冰根,原因是到農村的集鎮賣5分錢一根,全部賣完可以賺兩塊六毛錢。我個頭小,自行車一次只能馱動一百根冰棒,賣冰棒的人就喜歡天熱,天氣越熱,心里越是高興,只有天氣熱,才有可能把冰棒全部賣完,凱旋回家。這不,我也曾經遇到過倒霉事情,忘記何年何月何日了,我裝上冰棒下鄉,剛到鄉村集鎮,把自行車才停穩當,正準備開張。夏天的天氣,屬猴子的,說變就變,還沒開張,老天就烏云遮天,噼里啪啦打了幾聲炸雷,隨即下起了無情的傾盆大雨,把我從頭到腳淋了個落湯雞。我趕緊回家,到家后,我也是嚎啕大哭一場,母親說:“乖乖,莫哭,我全買了,趕緊東家三五根,西家七八根,散完為止。”散完冰棒,母親再把錢給我補上,我才開始第二天的賣冰棒之旅。
歲月匆匆,天命之年,我時常仰望著無聲的夜空,我的孩子,長期生活在父母的庇護之下,過一種養尊處優的生活,孩子今后你能夠自立嗎?我也時常懷念過去的冰棒箱,總是在想,冰棒箱放到今天,也應該是文物了吧。
看電影
1970年代,群眾文化娛樂生活單調,小時候看場電影,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那時電影院門票,也就一毛錢一張,可是家長不給錢買票,小孩子們,就到處跑著找電影去看。好在那個時代,懷遠小城有兩家省直單位:省水利電力學校和省直榮軍醫院。省直單位經常放些老電影,都是晚上露天放映,那時放電影是一臺機子,一盤膠片放完了,放映員再安裝膠片,繼續播放。有時看到興頭上,突然斷版了,場下會發出一片嘰嘰喳喳無奈的嘆息聲。
小城很小,如果放電影了,無須廣播,全城人都會奔走相告,興高采烈不約而同地朝同一地方涌去。因那是不花錢的電影。那時,只要聽說放電影,小伙伴們早早地就把凳子擺放好,去搶最佳的位置,然后輪流回家吃晚飯。放映員放映前會把鏡頭對準銀幕試試鏡頭,燈光透過漆黑的時空,一道強光架在孩子們的頭上,小伙伴們會高高舉起雙手,做出各種手影,大家說著、笑著,開心極了!看電影有時候還會遇到假情報呢,等到都往兩家單位跑去的時候,會看到川流不息往回走的人群,那些人就會很失望地說:“今晚的電影是‘戰斗英雄白跑路’。”
小城也就一所電影院,起了個與時俱進的響亮名字“東方紅電影院”,小孩子們經常玩點小聰明,用顏色一樣的半截票混進去,懷遠話叫假票頭子。有時候,也會藏在大人大衣里面混進去,反正是千方百計、不擇手段想看電影。進到電影院,因名不正言不順,無座位,都是遛墻根,遇到打手電筒查票的,還需要到處東藏西躲,玩起貓捉老鼠的游戲。
就是那個時代,我看過電影《小兵張嘎》,主人公羅金寶的對白還很記得清楚:“別看你今天鬧得歡,小心將來拉清單。”還有《閃閃的紅星》中反派人物胡漢三說的:“我胡漢三又回來了,拿了我的給我送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還有影星王心剛主演的《偵察兵》反派人物的畫外音:“不敢、不敢,王德彪。”電影《青松林》里面的:“大虎快扳閘啊。青松林的鞭桿子姓錢。”《決裂》里的經典話語:“今天我給大家上馬尾巴的功能。”這些精彩臺詞至今回憶起來,尚能熟記于耳。公演的外國影片有阿爾巴尼亞、南斯拉夫等國的電影,如《多瑙河之波》《橋》《第八個是銅像》《尼羅河慘案》《寧死不屈》等。“消滅法西斯,自由屬于人民。”這句經典的熒屏對白,一直成為小孩子們打仗游戲的口頭禪,有時候還舉著小拳頭,做出英武戰士的姿勢。
記得有一年,我們騎著自行車,到蚌埠和平電影院看朝鮮電影《賣花姑娘》。那時蚌埠電影院放完一部好片,到達縣級電影院,需要半個多月呢。當電影播放到朝鮮小姑娘撿拾地主家晾曬在地上的紅棗,地主婆用滾燙的藥罐,把小姑娘雙眼燙瞎的那個悲慘場景時,幼小的我,心中充滿著無限的無產階級感情,痛恨地主婆的殘忍,瞬時眼淚就流淌下來。
在小城懷遠,只有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還會有水校、榮院露天球場觀看電影的印象。現今的小孩子,在家里敲打敲打高科技的電腦,一切都躍入眼底。但我總以為少了份天真童趣,少了份歡喜熱鬧。
老茶館
一九八三年,我退伍回來,分配到縣衛生防疫站。因為是新同志,上班積極性高,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早早地為辦公室打打開水掃掃地。那時,辦公室還沒有飲水設備,用水都是單位統一發水票。然后拎著兩只水瓶,到街對面的查家茶館去打開水。
印象中,在懷遠小城,老茶館大致有:南大街的查家,戲院子三拐巷里的胡家,老政府東的闞家,輪船碼頭的楊家,三八旅社的肖家,劉家拐子的趙家等。查家老茶館, 就坐落在縣城南大街與一中街后街的銜接處,店面臨街,大門朝東。老茶館鼎盛時期,生意也是極好的,因老板和氣,水質優良,買水的人很多,常需要把水瓶一只只放在地面上,排隊打水。
說來,老茶館里的設施極其簡陋,它可沒有老舍筆下《茶館》的風景,也沒有桌椅板凳之類的待客家什,更無茶葉茶具,只是對外經營白開水。老茶館主人公與茶結緣,也姓查,他兒子是我哥的同學。
記憶中,老茶館使用的水,可不是一般的井水或者自來水,那可是懷城老四眼井精華之水。清雍正年間《懷遠縣志》記載:“四眼井在察院前,泉出荊山,邑人將井蓋鑿四孔,以便汲取,泉味甘洌,官民利之。”縣志通稱的老四眼井,用現今話說,水質甘洌清甜,芳香四溢,煮開后無水垢,清澈透明,無雜質異味。
老四眼井離老茶館一里有余,手拎肩擔可不行,供不應求,那樣做還不把賣水人累個半死。老茶館主人查老頭,用板車拉水。板車上固定著一個大汽油桶,汽油桶上有一個圓孔,圓孔上焊接一鐵制水罩,水罩上有個鐵蓋。每次灌滿一整車水,足有300多斤呢,水拉到茶館,水車下面有個放水的開關,開關是電焊的一節鋼管,鋼管套上一大節板車紅皮內胎,內胎用繩索扎緊,到家后,繩索一解,開始一桶桶放入盛水的大缸中。老茶館的煙囪,穿屋頂而過,直插云端,煙囪很高,拉風順當。煮水爐子很大,耐火紅磚爐子,南北形成一字,上面幾把長嘴白鐵水壺分二字排開,每排都有五只茶壺,這就是老茶館查老頭做生意的全副家當了。每次水開了,查老頭手提茶壺灌水,手高壺低,那可是滴水不漏,功夫了得。
查老頭的茶水利潤,自然也是極微薄的,我記憶里,一瓶茶水,不過五分或一毛錢。就這樣,查老頭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卻已能換得浮生半日閑,憑著老茶館的茶水,養活一家老小。
查老頭的老茶館,不知道是哪年消失在人們的視野里。在街上,有一次遇到查老頭的兒子,問其茶館事情,他說茶館早就不干了,政府很講究信用,開發南大街樓盤,賠了他家兩間門面房子,每月吃著房租,現在日子過得很是愜意。我告訴他,你家老茶壺可要收藏好,它記載著一段舊時光的歷史,那可是時代標志性的記憶,文化館再搞展覽,它們登場亮相,大有用武之地。
在經濟大潮的沖擊下,老茶館已經逐步退出歷史舞臺,消失在歲月的風雨中,再難覓它的蹤影。在懷遠,只有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才能夠找回老茶館的零星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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