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六朝散文·曹操·請追贈郭嘉封邑表》原文鑒賞

臣聞褒忠寵賢，未必當身²，念功惟績，恩隆后嗣³。是以楚宗孫叔敖，顯封厥子⁴，岑彭既沒，爵及支庶⁵。誠賢君殷勤于清良，圣祖敦篤于明勛也⁶。故軍祭酒洧陽亭侯潁川郭嘉⁷，立身著行，稱茂鄉邦⁸，與臣參事，盡節為國。忠良淵淑，體通性達⁹。每有大議，發言盈庭¹⁰，執中處理，動無遺策¹¹。自在軍旅，十有余年，行同騎乘，坐共幄席¹²。東禽呂布¹³，西取眭固¹⁴;斬袁譚之首，平朔土之眾¹⁵。逾越險塞，蕩定烏丸¹⁶;震威遼東，以梟袁尚¹⁷。雖假天威，易為指麾¹⁸;至于臨敵，發揚誓命¹⁹，兇逆克殄²⁰，勛實由嘉。臣今日所以免戾²¹，嘉與其功。方將表顯，使賞足以報效²²，薄命夭殞²³，不終美志。上為陛下悼惜良臣，下自毒恨喪失奇佐。昔霍去病早死，孝武為之咨嗟²⁴;祭遵不究功業，世祖望柩悲慟²⁹。仁恩降下，念發五內²⁶。今嘉殞命²⁷，誠足憐傷。宜追贈加封，并前千戶;褒亡為存，厚往勸來也。

【注釋】 1郭嘉，字奉孝，潁川陽翟(今河南禹縣)人。初投袁紹，認為紹好謀無決，不能成事。由荀彧推薦，任曹操司空軍師祭酒。他幫助曹操策劃，擒呂布，滅袁紹，平定三郡烏丸，對統一北方，貢獻很大。建安十二年，郭嘉隨曹操平定三郡烏丸，死于回師途中，年僅三十八歲。曹操為失去一位有力的謀士而深感痛惜。為表彰死者，激勵后人，曹操給獻帝寫了這一奏章，請求給郭嘉增加封賞。追贈，對已死者追加封爵。2褒(bao)：嘉獎。當身：指本人。3惟：思念。?。贺S厚。4宗：尊敬。孫叔敖：春秋時楚國令尹。他興修水利，發展生產，使楚國變得富強起來。死后，楚王把寢丘(今河南沈丘縣東南)四百戶封給他兒子。厥(jue)：其，他的。5岑彭：字君然，南陽棘(今河南新野縣東北)人，東漢光武帝大將。他曾跟隨光武帝鎮壓河北銅馬等地的農民起義軍，后入蜀討伐公孫述，被刺死。光武帝先封他的長子岑遵為侯，以后又封他的次子岑淮為侯。支庶：本支和庶子，本指正妻和妾所生子，這里指長子和次子。6賢君：指楚莊王。圣祖：指光武帝。敦篤(du)：敦厚。明勛：有顯著功勞的人。7故：前。軍祭酒：官名，即軍中的首席參謀。洧(wei)陽：地名，今河南扶溝縣南。亭侯：一個鄉亭的侯，比縣侯小。潁川：郡名，屬豫州，郡治在陽翟(今河南禹縣)。8著行：有顯著的德行。稱茂：聲譽美好。9淵：這里指智慧深。淑：美好的品德。體通性達：即體性通達，指具有通曉事務的本能。10發言盈庭：《詩·小雅》：“發言盈庭，誰敢執其咎?！币馑际亲h論紛紛，誰敢作出決斷。11執中處理：處理恰如其分。動無遺策：行動起來，沒有失策。12騎乘(jisheng)：指兵車。幄(wo)席：軍帳和坐席。13呂布：字奉先，九原(今內蒙古五原縣)人。原為并州刺史丁原的部下，后余丁原附董卓，繼又與司徒王允合謀殺董卓，后割據徐州，是東漢末年反覆無常的軍閥。建安三年(198年)，曹操在下坯圍困呂布，因士兵疲勞，打算撤兵。郭嘉主張加緊圍攻，終于擒殺呂布。14眭(sui雖)固：原黑山農民起義軍將領，先后投降河內太守張楊和袁紹，駐扎在射犬(今河南沁陽縣東北)。建安四年(199年)二月，被曹操消滅。15袁譚：袁紹長子。袁紹死后，袁譚、袁尚因爭奪繼承權互相攻殺。建安八年(203年)，曹操在黎陽(今河南?？h東南)攻敗袁譚、袁尚以后，采納郭嘉的建議，暫緩進攻，待他們內訌，然后各個擊破。建安九年(204年)，曹操乘袁尚攻袁譚之機，奪取冀州。建安十年(205年)春，擒殺袁譚。朔土：北方，這里指冀州。16烏丸：又名烏桓，我國少數民族名。建安十年(205年)，袁紹的兒子袁尚、袁熙一起投奔烏丸。曹操為徹底消滅袁氏殘余勢力，采納郭嘉建議，用輕兵襲擊烏丸，取得勝利。17遼東：郡名，屬幽州，治所在襄平(今遼寧省遼陽縣北)。建安十二年(207年)，曹操擊敗烏丸以后，投奔烏丸的袁尚、袁熙出奔遼東。遼東太守公孫康震懾于曹操的聲威，斬殺了袁尚、袁熙，把頭送給曹操。梟(xiao消)：梟首，把人殺死后，懸于示眾。18天威：皇帝的聲威。指麾(hui揮)：即“指揮”。麾：古代指揮軍隊的旗子。19誓命：戰前告誡將士的命令。20兇逆：兇惡的敵人。殄(tian舔)：消滅。21免戾(li利)：免于犯罪：這里是謙詞。22表顯：上表表揚。報效：猶酬答。23夭殞(yun允)：早死。24霍去病：河東平陽(今山西臨汾縣西南)人，西漢武帝大將。他與衛青共同抗擊匈奴奴隸主貴族的侵擾，解除了匈奴對漢王朝的威脅，被任為驃騎將軍，封冠軍侯。他死時只有二十三歲。孝武：西漢武帝劉徹。咨嗟(zijie資階)：嘆息。25祭(zhai債)遵：字弟孫，潁川潁陽(今河南許昌市西)人，東漢光武帝大將，因功封征虜將軍，潁陽侯。在西征隗(kui奎)囂時死于軍中。不究功業：功業沒完成。世祖：漢光武帝劉秀。柩(jiou舊)裝著尸體的棺木。26五內：五臟。這里指內心。27隕：同“殞”，死。

【今譯】 我聽說獎勵忠臣，尊崇賢士，不一定限于本人，追念一個人的功績，恩惠可以加于他的后代。所以楚莊王尊崇孫叔傲，尊封他的兒子;岑彭死后，封爵給與他的長子和次子。這實在是賢君關懷良臣，圣主厚待功臣啊!前軍祭酒洧陽亭侯潁川郭嘉，操行卓越，在地方上有很好的聲譽，與我共事，能夠為國盡職。他忠誠善良，智慧淵深，品性美好，通達時務。每當討論大事，大家議論紛紛，他能恰當處理，從未有過失誤。自在軍中，十多年來，和我行則同車，坐共帳席。在東方擒呂布，西方滅眭固;斬殺袁譚，平定河北，越過邊塞，掃蕩烏丸，聲威震懾遼東，將袁尚斬頭示眾。雖借天子威望，容易指揮，至于臨陣作戰，宣揚皇帝的命令，能夠消滅敵人，功勞實在是郭嘉建立的。我今天所以免于獲罪，也有郭嘉的功勞。我正要上書表揚他，使封賞能夠酬答他的功勞，他卻不幸早死，沒有實現這個美好的愿望。對上，我為陛下惋惜失去良臣;對下，我為自己痛心喪失極好的助手。以前，霍去病早死，漢武帝為他哀嘆，祭遵功業未成，光武帝對著他的靈柩悲痛。這真是仁恩降給臣下，思念之情發自內心?，F在郭嘉身死，實在值得憐惜和悲傷。應追加封邑，和以前所封共一千戶。獎勵死者是為鼓勵活人，厚賞前人是為激勵后人啊!

【總案】 以“褒忠寵賢，未必當身，念功惟績，恩隆后嗣”發端，提出自己的觀點，用以解釋為何在郭嘉死了之后，還要追贈他。接著用歷史上孫叔敖和岑彭的典故，進一步解釋自己的行為。文中陳列了郭嘉的功績和美好的品行，說明曹操對郭嘉的追贈確實是出于內心。行文中文辭懇切，眷戀和追憶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