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穆爾夫人從英國前來探望在印度當法官的兒子朗尼,在清真寺,邂逅印度穆斯林醫生阿齊茲。阿齊茲正直善良。由于相互理解和尊重,兩人由此成為朋友。朗尼的未婚妻阿德拉也隨穆爾夫人一起來到印度,她對印度充滿了好奇。特頓市長為歡迎阿德拉舉辦了一個邀請上層印度人參加的“搭橋會”。聚會上印度人和英國人壁壘森嚴。地方政府學院院長菲爾丁則能與當地居民友好相處,他對穆爾夫人和阿德拉尊重印度人的舉止十分欣賞。阿齊茲請他們游覽馬拉巴山洞。山洞中回聲陣陣,黝黑恐怖,阿德拉產生幻覺,懷疑阿齊茲企圖污辱她。游覽結束后,她對阿齊茲提出了指控,阿齊茲被捕。印度人深信他們愛戴的阿齊茲無辜,提出抗議。菲爾丁亦深信阿齊茲是清白的。穆爾夫人雖然不肯出庭作證,但提醒阿德拉: 阿齊茲品行端正,不可能做出那種事。審判庭上,阿德拉回憶山洞內的情景,承認當時是出于幻覺,撤銷了對阿齊茲的指控,阿齊茲被無罪釋放。穆爾夫人病死在回國的船上。朗尼解除了與阿德拉的婚約,阿德拉郁郁地回到了英國。
【作品選錄】
火車慢慢騰騰地走了一英里,才開到平地上,火車遇見了一只大象,便放慢了速度。這里也有一個站臺,不過已無法使用。大清早竟有一只大象搖擺著它那色彩鮮艷的頭!“哎喲!真驚人!”兩位女士文雅地叫了一聲。阿齊茲什么也沒說,但他心里充滿了驕傲和安慰。這只大象使這次野餐大為增色,可以說是最大的特征。只有上帝才知道他用什么辦法弄來了這只大象。這大象是直接通過納瓦布巴哈達弄到的,算是半官方的途徑。先是巴哈達直接和納雷丁聯系,但納雷丁從未回信,然而他的母親在他面前很有權威,并且她還是哈米杜拉夫人的一個朋友,夫人非常善良,她發誓請求納雷丁的母親,在即將從加爾各答回來的列車上包一節窗板破舊的掛簾車廂,把大象運來。一只大象經過這樣漫長而曲折的道路才來到了這里,阿齊茲為此感到心滿意足,心中充滿了東方人所富有的那種幽默的感激之情。在東方這種朋友的朋友是一種現實的存在,依靠這種存在,有時就事事順利,或早或遲人人都會得到自己的那份幸福。穆罕默德·拉蒂夫也同樣感到十分滿意,因為兩位客人誤了火車,所以他便可以坐進象轎,而不用坐在后面的馬車上。仆人們都很高興,因為大象增強了他們的自尊心。伴隨著喊叫和撲通撲通的聲音,他們掀下來的行李都滾到了塵土之中,他們相互下達著命令,親熱得歡笑不止。
“一個小時上去,一個小時回來,兩個小時游覽山洞,我們把這稱為三大階段。”阿齊茲一面說,一面心醉地微笑著。他突然想到一件莊嚴的事情,“火車十一點半往回開,你們一定會在往常準確的午飯時間,也就是一點十五分,回到昌德拉普爾和希斯洛普先生坐在一起共進午餐。你們的事情我全知道。四個小時游覽時間短暫,外加一個小時以防有意外事情發生。意外的事情在我們的人當中是時有發生的。我的一切安排都沒和你們商量,但是你們,穆爾夫人和奎斯蒂德小姐,任何時候都可以依照自己的愿望改變計劃,即使不去游覽山洞也沒關系。你們贊成嗎?那就騎上這只大野獸吧。”
大象已經跪在地上,全身呈灰色,孤立地來看,像一座小山。她們登上了梯子,阿齊茲以狩獵的架勢向上爬,首先踏在象后蹄的鋒利邊緣上,然后踏在環狀的象尾上。當穆罕默德·拉蒂夫學著他踏上象尾的時候,緊抓象尾尖端的那個仆人按照先前給他的指令,猛地放開了象尾,可憐的拉蒂夫一下子滑了下來,纏在了罩大象屁股的網上。這是一次小小的宮廷滑稽表演,本想以此讓女士們快樂,結果卻只能使她們煩惱,因為她倆都厭惡耍弄別人的玩笑。然后這大獸做了兩個幾乎把象轎震落下來的動作便站了起來,使他們在象轎里一下子升到離地面十英尺高的空中。下面立刻圍上來許多人,有村里的大人,還有沒穿衣服的小孩,大象總是把人們聚集到自己的周圍。一些仆人把陶器用具都扔到馬車上。哈桑獨占了為阿齊茲準備的那匹雄馬,他騎在馬上公然蔑視穆罕默德·阿里的仆人。雇來為戈德博爾教授做飯的那個婆羅門被安頓在一棵刺槐下面,等著他們上山回來。火車也盼望著往回走,它搖晃著穿過田野,從這邊掉轉了車頭,樣子真像一條大蜈蚣。其他惟一能看見的運動便是田野里提水桿的運動,就是通過泥土支點上提水桿的上下運動把井水提上來,再讓水緩緩地流到田野中去。在早晨的溫和空氣之中,這景色也令人愉快,但是色彩淺淡,而且缺乏生氣。
大象向山上走去的時候(黯淡的陽光這時已照到山麓,把影子都畫在了山巒的皺褶上),一種新的現象出現了,這現象就是一種精神上的沉默,它侵襲聽覺,更嚴重的是侵襲理智。生活像往常一樣在繼續前進,然而卻沒有結果,也就是說,聲音沒有發出回聲,或者說思想觀念還沒有發展。一切事物好像都從根部被截斷,因此都受到了幻覺的影響。例如有一些以小徑為邊界的小山丘,低矮而呈鋸齒狀,還灑了石灰水作為點綴。這些小山丘是什么呢?是墳墓,還是雪山神女的乳房?山下村里人說兩者都是。再者,關于蛇也是說法混亂,一直搞不清楚。奎斯蒂德小姐看見一個又細又黑的東西豎在小河的那一邊,她叫了一聲:“蛇!”村里來的那些人也都跟著說是蛇,阿齊茲解釋說: 是的,那是一只黑色的眼鏡蛇,很毒,它自己站起來觀看過路的大象。但是她用朗尼的雙筒望遠鏡一看,那東西并不是蛇,而是棕櫚樹的一個枯萎并有些彎曲的樹蓮子,所以她說:“那不是蛇。”那些村里人對她的這個說法都表示反對。她先前的話已銘刻在他們的心上,所以他們很不愿意拋棄。阿齊茲承認用望遠鏡看,那個東西像個樹茬子,但是他堅持說那東西真是一條黑色的眼鏡蛇,并且就保護性擬態即席胡說了一通。什么也沒有說明白,甚至連點兒傳奇色彩也沒有。山上霧氣騰騰,而那霧氣是從卡瓦多爾懸崖上散發出來的,這更加使人感到迷惑。霧氣不定時地向外散發,運動形態變幻莫測。一塊田野跳動起來,好像被油炸似的,然后漸漸平靜下來。當他們走近山崖時,霧氣便不散發了。
大象徑直向著卡瓦多爾走去,它好像要用前額去敲門請求入場。然后拐彎,沿著緊緊圍著卡瓦多爾根基的一條小徑向前走去。許多石頭都直立著插在地上,像斷崖插在大海之中。奎斯蒂德小姐對這景象發表了評論,她剛說過這景象驚人,那原野就悄悄地消失了,也可以說是大地換了裝。路兩邊除了花崗巖以外什么也看不見,周圍死一般沉寂。天空像往常一樣巍然在上,但是似乎離我們近了些,就像個天花板固定在懸崖頂端,時刻威脅著我們。這山間走廊的景色從來沒發生過變化。阿齊茲一心想著自己的慷慨,所以他什么也沒有看到,而他的客人卻看到了周圍的一些東西。她們感到這兒不是個引人入勝的地方,或者說沒有什么游覽的價值。要是能看到像清真寺一類的伊斯蘭教的名勝古跡那該有多好,她們的主人可以幫助鑒賞,也可以給予解釋。阿齊茲的無知已顯而易見,的確成了游覽的一大障礙。盡管他很愉快,講話充滿了信心,但他卻不知道如何講述印度這個國家一些特別的地方;戈德博爾教授不在,因此他像兩位女士一樣感到十分迷惘。
這山間走廊很狹窄,走出之后,便是一個盤子形狀的空地,這里大概就是他們游覽的目的地了。這兒有一個荒廢了的水池,里面存有一點水可供動物飲用。緊靠泥淖的上邊是人們挖出來的一個黑窟窿,這就是第一個山洞。三座小山環繞著這個大盤子,其中兩座山在忙著噴放熱氣,而第三座處在陰影之中。他們就在這里扎下了營地。
“真是個令人討厭、令人悶氣的地方。”穆爾夫人小聲對自己說。
“你的仆人做事真快啊!”奎斯蒂德小姐發出了一聲贊嘆。一塊布已經鋪在了地上,中間還放了一只花瓶,里面插著人造的鮮花。穆罕默德·阿里的男仆已經是第二次給她們送茶和水煮荷包蛋了。
“我想我們游覽山洞之前先這么吃一點,看完山洞之后再吃早飯。”
“這不就是早飯嗎?”
“這怎么是早飯?你以為我會用如此奇怪的方式款待你們嗎?”早就有人告誡阿齊茲,英國人總是不住嘴地吃東西,最好每兩小時供應她們一次,一直到定時的飯菜做好為止。
“一切安排都是多么周到啊!”
“等我回到昌德拉普爾的時候,你們再說這話。不管我自己做出如何丟臉的事,你們依然是我的客人。”他現在嚴肅地對她們說。她們依靠著他已度過了幾個小時,他非常感激她們,因為她們把自己放在聽從他安排的地位。到目前為止,可說是事事順利,大象嘴上緊緊咬著一根剛砍下的樹枝,馬車的車轅直直地豎著,伸向天空,幫廚的男孩在給馬鈴薯刮皮。哈桑大聲喊叫著,穆罕默德·拉蒂夫手里拿著一根剝去皮的樹條站在那兒,好像他是應該這樣站著的人。游覽是成功的,成功是屬于印度人的。一個地位微賤的印度青年能有機會對另一個國家的來訪者表示他的謙恭有禮,這是所有的印度人都渴望去做的,甚至連穆罕默德·阿里這樣憤世嫉俗的人也不例外,然而他們都從未遇到這種機會。阿齊茲好客已經達到了目的,因為她們都是“他的”客人,她們的愉快包含著他的光榮,而她們所忍受的任何不適都會折磨他的靈魂。
像大多數東方人一樣,阿齊茲過分看重好客,誤認為好客就是親密無間,應該考慮到不能用占有的觀念去玷污它。只有在穆爾夫人或者菲爾丁接近他的時候,他的眼光才看得更遠,并且懂得了得到的要比付出的更神圣。她們倆給了阿齊茲奇妙而美好的影響,都成了他的朋友,永遠是他的朋友,阿齊茲也成了她們的朋友,也永遠是她們的朋友。他深深地愛著她們,使付出的和得到的完全融合在一起。阿齊茲對她們的熱愛遠遠超過了對哈米杜拉一家的熱愛,因為他克服了許多障礙,才結識了她們,這一點常常激勵著他那顆寬厚的心。她們的形象作為永久性的精神財富,會保持在他靈魂的一角,一直到他去見上帝。當穆爾夫人坐在一把折疊式躺椅上飲茶的時候,他仔細地看著她,感到一陣歡樂,這歡樂中包含著不快的種子,因這歡樂使他想到:“啊!我能更多地為她做些什么呢?”于是他的思緒又回到那枯燥無味的好客上來。他的兩只黑眼珠閃爍著柔和而富有表情的光,他說:“你還記得我們的清真寺嗎,穆爾夫人?”
“記得,記得。”她說,她頓時變得有了生氣而且年輕起來。
“那次我是多么粗暴無禮,而你是多么和善啊!”
“我們倆是多么愉快啊!”
“我想,這樣建立的友誼才能經得起最長久的考驗。我能有幸招待你的其他兩個孩子嗎?”
“你了解他們嗎?她從來不對我講他們的事。”奎斯蒂德小姐說,她無意中破除了一種迷惑力。
“我了解,那是拉爾夫和斯特拉,他們的情況我全知道。但是我們一定不要忘記游覽山洞。我終身的愿望之一就是要做好這件事: 把你們倆作為我的客人帶來游覽山洞。你們簡直想象不到,你們給了我何等的榮譽,我感到自己好像成了巴卑爾皇帝。”
“為什么感到像他呢?”她一面問一面站了起來。
“因為我的祖先是隨他從阿富汗來到這兒的。我的祖先在赫拉特參加了他領導的隊伍。他也經常只有一只大象,有時候連一只也沒有,但是他殷勤好客卻始終如一。不論是戰斗、追逐或者逃跑,他總是要到山里來暫時停息一下,正像我們現在這樣。他從不改變他那好客和歡樂的性格,假如只剩下一點食物,他一定會分配得非常合理;如果只有一件樂器,他就盡力用它演奏出一種優美的曲調。我總是把他看做是我理想的人物。他是個很窮苦的人,后來成了一個偉大的國王。”
“我認為另一個皇帝是你們最喜歡的,我忘了他的名字,你在菲爾丁先生那兒還提到過,我們的書上好像稱他為奧朗則布。”
“阿拉姆吉爾?啊,是的。他當然是個更加虔誠的人。但是巴卑爾,在他整個一生中從來沒有背叛過一個朋友,所以今天早晨我只想到了他。你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嗎?他為自己的兒子獻出了生命。死比戰斗要困難得多。他們受到了高溫天氣的威脅,本應該回到喀布爾避開這壞天氣,但是為了國家的利益,他們不能回去。在亞格拉他的長子胡馬雍患了病,巴卑爾圍著病床轉了三次,他說:‘我已經把病奪過來了。’他的確把病奪去了,兒子退了燒,而他真的發起燒來,很快他就離開了人間。這就是巴卑爾與阿拉姆吉爾相比我更加喜歡巴卑爾的原因。我不應該這么說,可是我說了。不過我一定不能誤了你們游覽,我知道你們已經準備出發了。”
“根本沒有。”她說罷,接著又坐在了穆爾夫人的旁邊。“我們非常喜歡這樣的談話。”最后他把所知道的、所感受到的統統都講給她們聽了,像上次在菲爾丁花園住宅一樣,他又一次為她們當了導游,講了東方的歷史,她們非常感激。
“我總是喜歡講莫臥兒王朝的事情,這是我最大的快樂。你聽我說,那開始的六個皇帝個個都是很了不起的人,只要你說到其中的一個,不論是哪一個,我就能想起另外的五個,即使我把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忘光了,也忘不了他們。在全世界所有的國家中,你不可能找到六個這樣的國王。我是說,不會像他們那樣一個接著一個都是父子關系。”
“給我們講講阿克巴爾的故事吧。”
“啊!你們已經聽說過阿克巴爾的名字。很好。你們以后會見到哈米杜拉,他會告訴你們阿克巴爾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物。我說:‘是的,阿克巴爾是很了不起,但他是半個印度教徒,不是一個真正的穆斯林。’我這么一說哈米杜拉常常大聲回擊:‘巴卑爾喝酒,他也不是真正的穆斯林。’但是巴卑爾總是事后懺悔,這就和阿克巴爾完全不同。阿克巴爾創立了新教代替了神圣的《古蘭經》,可從來沒有懺悔過。”
“阿克巴爾的新教不是很好嗎?它使所有的印度人都聯結在一起。”
“奎斯蒂德小姐,好是好,但是很愚蠢。你信仰你的宗教,我信仰我的宗教,這樣最好。沒有任何東西能把全體印度人聯結在一起,沒有,的確沒有,所以阿克巴爾是錯誤的。”
“哦!阿齊茲醫生,你認為是這樣嗎?”她認真地思考著說,“我希望你說的是錯誤的。在這個國家,一定會有某種普遍的東西,我不篤信宗教,所以我說的不是宗教,而是其他什么東西,或者說是可以把聯結的障礙打破的東西。”
她只是舉薦阿齊茲有時向往的那種普遍的兄弟關系,然而這種關系一進入無聊的議論,就失去了它的真實意義。
“就說我自己的處境吧。”她接著說。這的確是使她受過激勵的一種處境。“我不知道你聽說了沒有,不久我就要和希斯洛普先生結婚了。”
“我對此表示最衷心的祝賀。”
“穆爾夫人,我可以把我們的困難告訴阿齊茲醫生嗎?我是指我們英印人的困難。”
“那是你的困難,不是我的困難,親愛的。”
“啊!一點不錯。喔,由于我要和希斯洛普先生結婚,所以我就將成為那種所謂的英印人。”
阿齊茲舉起手來表示反對,他說:“不可能。快把你那可怕的話收回去吧。”
“不過我還要說!這是無法回避的問題。我不可能丟掉英印人這個稱號。我真心希望丟掉的是這種心理。一些女人像——”她停了下來,不愿意說出名字,可兩個星期以前她大膽地說出過“特頓夫人和卡倫德夫人”。“一些女人對印度人是如此的——哎呀!吝嗇刻薄,虛偽勢利,如果我變得像她們那樣,我會為說出那種話而感到無比的羞恥。但是——這就是我的困難——我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不很善良,也不很堅強,我要靠這些去和我的環境對抗,去避免成為她們一類的人。我有不少很嚴重的缺點。這就是我喜歡阿克巴爾‘普遍宗教’的原因,也就是說我要繼續保持我清白和明智的本性。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的話使阿齊茲感到很愉快,但他的心靈卻緊緊地關閉著,因為她已經說她馬上就要結婚,他決不能在這方面糊涂起來。“和穆爾夫人的任何一個親人在一起,都會感到很幸福。”他說著,規規矩矩地鞠了一個躬。
“啊呀!我的幸福——這完全是另外一個問題。我想就英印人的困難問題來請教你。你能給我些幫助嗎?”
“你絕對不像其他那些人,我向你保證。你永遠不會對我們的人粗暴。”
“我聽說,一年之后我們都會變得粗暴起來。”
“那你聽到的是謊言。”他急促地說。因為她剛才說的是實話,這實話觸到了他的痛處,在這種特殊情況下這話本身就是一種輕蔑。他立刻恢復了鎮靜并且笑了起來,然而她的荒謬說法破壞了他們的談話——他們差不多一直在談論各自的文化,談話像不毛之地散落的花瓣一樣零零落落,因此到了半山腰里就停止了。“快點兒!”阿齊茲說。他伸出一只手,對每個人都拉了一把。他們勉強站起身來,就忙著觀光起來了。
爬到第一個山洞還算方便。他們沿著水塘的邊緣走過去,然后向上爬過一些平平常常的石頭,陽光便照射在他們的脊背上。他們低著頭彎著腰,一個一個地都鉆進了山洞。那小小黑洞張著口,他們那不同的臉色和姿態迅速地從洞口閃過,像水流入排水溝一樣都被吸了進去。漸漸高起來的巖石光禿禿的,平淡無奇,巖石連接著的天空也是那么單調乏味,令人膩煩。一只白色的婆羅門雄鷹在山頂的大石之間振翼飛翔,好像是故意顯得那么笨拙。人類是渴望看到美好形象的,但人類出現以前,地球這顆行星大概就是這個樣子。那老鷹飛走了……在鳥類出現之前,可能……后來山洞噴射,人類就出現了。
在穆爾夫人看來,馬拉巴山洞是很可怕的,因為她幾乎暈倒在里面。她一走到洞外的空間,就想說出這種感覺。這毫不奇怪,因為她一直有昏厥癥,另外所有的侍從都尾隨著他們,山洞里實在太擁擠。村民和仆人擁擠不堪,那圓形洞室里充滿了令人作嘔的氣味。她和阿齊茲和阿德拉在黑暗中走散,不知是誰觸及了她一下,她感到透不過氣來,一種赤裸裸的令人厭惡的東西,像動物的肉趾,打了她的臉又堵在了她的嘴上。她竭力想回到隧道的入口處,但是一大堆村民緊緊地擠在她的背后,使她轉不過身來。她敲打著自己的頭,立即發起瘋來,像個狂熱的人又是打又是抓。這不僅是擁擠和惡臭使她驚恐,而且還有可怕的回聲。
戈德博爾教授過去從未說到過回聲,可能回聲從未給他留下什么印象。印度倒有一些很優美的回聲,在比賈普爾,圍繞著圓形屋頂有一種像低聲耳語一樣的回聲;在曼杜如果講出一些長而完整的話,這些話會在空中遨游一番,然后完整無損地回到說話人那里去。馬拉巴山洞的回聲和上面說的那種回聲全然不同,它是一種非常單調而毫無差別的回聲。不管說什么,回答的都是同樣單調的聲音,聲音來回震動著墻壁,一直到被洞頂吸收為止。“睡——噢——斗嗨”是一種聲音,用人類的發音可以把它表示成“bou——oum”或者“ou——boum”的形式,聽起來極其單調。充滿希望的呼喊,文雅的交談,擤鼻子的聲音,皮靴發出的咯吱咯吱的響聲,都會產生這種單調的“boum”的聲音。甚至劃一根火柴的聲音都可以造成一個小小螺紋似的聲圈,只是因為太小不能形成回聲,但卻是永遠不可忽視的。假如幾個人同時講話,便可聽到重疊的大聲喧鬧,那就是回聲,回聲又生回聲,就像一只大蛇占據了這個山洞,這大蛇由許多小蛇組成,小蛇都在任意地翻滾。
穆爾夫人從山洞里剛一出來,其他所有的人都蜂擁而出。阿齊茲和阿德拉兩人的臉上都浮現出笑容,穆爾夫人不想讓阿齊茲感到他的款待沒有成功,所以她也微笑著。大家都從洞里出來以后,穆爾夫人在尋找一個壞人,然而這兒哪里有壞人,她清楚地知道她一直活動在這些最溫和的人們當中,這些人只希望對她表示尊敬,豈有捉弄之理!那赤裸裸的肉趾一樣的東西可能是一個可憐的嬰兒,他兩腿分開,跨在了媽媽的髖部。洞里沒有任何邪惡之物,但是穆爾夫人玩得并不愉快,是的,她的確玩得不愉快,所以她決定不再去游覽第二個山洞。
“你看見火柴在石壁上的映像了嗎——非常好看。”阿德拉問穆爾夫人。
“我忘了……”
“但是他說這個山洞并不好看,最好看的都在卡瓦多爾。”
“我不想再爬到那兒去了。我不喜歡爬山。”
“那好,我們就再坐在陰涼里吧,等著吃早飯。”
“哎,不過那樣會使他很掃興,因為他已經是這樣地不辭辛苦。你應該繼續往上爬,不用擔心。”
“或許我應該去。”姑娘說。做什么她并不在意,但她希望心中快活。
一些仆人都急急忙忙回到營地去,遭到穆罕默德·拉蒂夫的嚴厲訓斥。阿齊茲過來幫助客人翻過那一塊塊巖石。此刻他的精神進入了最高境界: 精力充沛,態度謙恭,確信自己會接受任何批評。聽到她們要改變他的安排,他真誠地表示歡迎,他說:“當然應該去,奎斯蒂德小姐。我和你一起爬上去,讓穆爾夫人留在這兒。我們不要花很長時間,也不要很急促,因為我們知道這是老夫人的愿望。”
“你說得很對。對不起,我不能跟你們一起去,我真的走不動。”
“親愛的穆爾夫人,你是我的客人,怎么做都沒關系。你不去我也很高興,這聽起來似乎很奇怪,但是你對我是那樣真誠坦率,確實把我當成了朋友。”
“是的,我是你的朋友。”她說。她用一只手抓住他的袖子,陷入了沉思,忘記了疲勞。他是多么親切可愛,多么真誠善良啊!她是多么深切地希望他得到幸福啊!她說:“我再給你提個建議好嗎?這次不要讓那么多人跟著你們。我想這樣你會感到更方便些。”
“一點不錯,一點不錯。”他大聲說。阿齊茲又走到了另一個極端,他只要一個向導陪同奎斯蒂德小姐和他到卡瓦多爾去。“這樣好嗎?”他問道。
“很好。你們去玩個痛快,等回來把所看到的都講給我聽聽。”穆爾夫人說完便躺在那把折疊式的躺椅里。
他們從這兒大約要走一個小時,才能走到那個有很多山洞的大凹區。穆爾夫人拿出信箋來,寫道:“親愛的斯特拉,親愛的拉爾夫,”接著又停下了筆。她仔細地看著那古怪的山谷,看到阿齊茲他們緩慢無力地走了進去,甚至那頭大象已變成了一個很小很小的東西。她的視線從大象向上移動,便看到了那個山洞的入口。不,她不希望再出現剛才那種可怕情景,她想得越多,那情景就越是令人厭惡和恐懼。她此刻想起來遠比當時還要可怕,那種難忍的擁擠和那難聞的氣味她可以忘掉,可那回聲以一種難以描述的方式在破壞她控制生活的能力。這回聲恰好在她極度疲倦的時候傳來,好像是在低聲說:“憐憫、虔誠、勇氣——世界上都有,但是卻毫無差異,就連淫猥也是如此。世界上什么東西都有,可什么東西都沒有價值。”假如先前有人在那山洞里講粗鄙的言語,或者引述高雅的詩篇,那得到的反響一定都是相同的一聲“ou——boum”。如果先前有人用天使之口替世界上一切的苦難和誤會(不論是過去的,現在的,還是將來的)辯護,為一切痛苦的人申冤,不管他們的痛苦來自什么觀點和立場,也不管他們多么想避開或假裝不怕痛苦——結果都不會有什么兩樣,像天上的巨蛇座一樣,降下來,然后還要升上去。來自北方的惡魔,可以用詩描寫他們,但是卻沒有人能夠為馬拉巴山增添浪漫色彩,因為它奪走了“無限”和“永恒”這兩個概念的深遠意義,也正是這兩個概念為人類所能提供的東西。
她想繼續把信寫下去。此刻她意識到,在這兒她是惟一的一位年長的婦女,清晨起得那么早,又走了這么遠的路,太累了。那占據了她心靈的失望情緒全然在于她自己的悲觀和個人的軟弱。她還意識到即使她中了暑,發了瘋,她之外的整個世界依然會繼續向前走。但是突然間,她想到了宗教,就是那沉默寡言的基督教,她知道從“讓那兒得到光明”到“光明消失”,這宗教的一切神圣言詞全部合起來僅僅相當于一聲“boum”。后來她那恐懼的心理變得比往常更嚴重,在理智上她無法理解的這個世界沒有使她的靈魂得到安寧,這兩個月來的情緒終于找到了它的歸宿,她覺得她并不想寫信給孩子,她不想與任何人來往,甚至包括上帝。她帶著驚恐的心理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當年長的穆罕默德·拉蒂夫向她走來時,她想他會注意到她那與往常不同的情緒。這時她想“我大約要得病了”,并以此來安慰自己,后來她沉迷于那種幻覺之中,她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甚至連阿齊茲她也感到淡漠了,過去她對他說的那些感情真摯而親熱的話,似乎再也不屬于她,而是屬于天空了。
(楊自儉 譯)
注釋:
馱在大象背上可供數人乘坐的涼亭狀座位。
某些動物的形態、斑紋、顏色等跟另外一種動物、植物或周圍自然界的物體相似,借以保護自身、免受侵害的現象。
阿富汗西北部最大城市,始建于公元前6世紀,為伊斯蘭教什葉派的圣地。
阿拉姆吉爾,莫臥兒帝國皇帝,1712—1713年在位。
印度北方邦一城市,1566—1569年和1601—1658年兩度為莫臥兒帝國都城。
莫臥兒帝國開始的六個皇帝依次為: 巴卑爾、胡馬雍、阿克巴爾、查汗杰、沙·賈汗和奧朗則布。
像老鷹一樣的一種印度猛禽,印度教徒認為是一種神圣的鳥。
古城,馬爾瓦的首都。1921年10月5日福斯特訪問此地,在The Hill of Devil中有記載。
【賞析】
1924年出版的《印度之行》是福斯特最負盛名的一部作品,是公認的20世紀經典之作,也是他最后一部長篇小說。小說以阿齊茲與穆爾夫人、阿齊茲與菲爾丁、阿齊茲與阿德拉之間的關系為主線,深刻表現了20世紀初緊張的英印關系,探討了在一個充滿偏見的社會里(特別是在印度的英國人對當地印度居民的偏見)來自不同文化的個體是否能夠建立真誠的友誼的主題。小說采取了現實主義的創作手法,但又運用了大量象征主義技巧,具有現代主義風格。戴維·洛奇概括性地指出這是一部“喬裝成現實主義的象征主義小說”。
在《印度之行》中,福斯特把在《霍華茲別業》中提出的“惟有聯結”(Only connect)這一主題思想進行延伸和發展,把人與人的關系放在一個更復雜、更廣闊的社會背景中,在印度這一背景下,福斯特探索了英國殖民官吏與印度人之間、英國人與英國人之間、印度不同種族的人之間的關系,反映了英國和印度在文化和精神上的隔膜及相互間的不信任感,以及造成這種隔膜與不信任感的種種原因。
《印度之行》的書名出自美國著名詩人惠特曼的詩《向印度航行》(Passage To India):“啊,這是通往印度的道路!/世界不分東西南北,/網絡把它聯結在一起,/一切民族和國家都應相互聯姻,結成家庭。/海洋不能隔絕大陸,陸地將密結成一體。”惠特曼的詩輕松愉快、樂觀向上,贊美現代科學技術的迅速發展使人們不僅可以“向印度航行”,而且可以向更遠的地方航行,把不同的國家聯結在一起,是一種距離上空間上的聯結。而福斯特卻反其意而用之,他認為現代西方文明的主要問題在于,隨著科學技術的迅速發展,人類愈來愈脫離自己的生存環境,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越來越淡漠。福斯特借用這個詩題,表達了人類聯結、東西方聯結起來的主題,題目中的passage一詞不僅是西方人了解印度、實現東西方“聯結”的道路,而且是人類探索永恒真理的道路,其重心是心靈上的溝通。
小說結構精巧,分為三部分,分別由三個地名——清真寺、山洞、神殿構成,各自都有其象征意義,都與小說的主題及書中一組人物的命運緊密相關,同時,又與印度的三個主要季節: 涼季、熱季、雨季相對應,共同構成了一個統一的整體,通過這種三重結構表現出一個多樣性的印度社會。
第一部分“清真寺”刻畫了阿齊茲的穆斯林世界,象征英國人和印度人之間進行交流的可能性,推而廣之,象征在任何兩個人之間達成了解、結成聯系的可能性。這一部分的主要事件——阿齊茲和穆爾夫人的會面發生在穆斯林進行祈禱的清真寺,伊斯蘭教的信仰為這兩個人物的交往提供了一個友好的氛圍。它的時間背景是印度的涼季,涼爽的氣候暗示人的清醒與克制。
第二部分“山洞”刻畫了以英國式的理智方式探究真理時招致的混亂與無效。古老而神秘的馬拉巴山洞,既是人類必須面對但又無法了解的宇宙的象征,也是真正的印度的象征、印度民族文化的象征,走進山洞便意味著深入到印度文化的中心,英國人的價值觀念、道德準則必將在兩種文化的撞擊中產生裂變。山洞的神秘特色導致神秘事件的發生,加之令人壓抑、郁悶的炎熱天氣,促成了兩位英國女士的幻覺和歇斯底里。炎熱的夏季暗含無理性、夢魘、幻覺癥及宇宙大亂的錯覺。
第三部分“神殿”描寫印度教教徒的慶典,原本對菲爾丁持有保留看法的阿齊茲此時與菲爾丁達成部分的和解,時間背景是審判兩年后的雨季。雨水象征著更新與復蘇,暗示著希望。
小說的第一部分無論是對英國人和印度人之間建立真誠友誼的可能性,還是對真理的追求,或者其他的主題都做出了積極的肯定,第二部分是對第一部分信心的否定,第三部分透出一線希望。這種辯證的結構與人物的情緒、故事的氛圍以及自然的氣候完美地融為一體。小說的形式與結構就像滾動的樂曲,和諧優美,地理環境、自然氣候和故事氣氛、人物心態情景交融、渾然一體,顯示了作者高超的藝術技巧。
選文部分節選自全書的第十四章。這一章與下一章都圍繞著馬拉巴山洞,而馬拉巴山洞事件不僅是小說的高潮,而且是改變主要人物信仰、觀念乃至命運的重要事件,不僅具有社會意義,而且帶有明顯的超驗色彩。
在這一章里,福斯特賦予馬拉巴山洞及其回聲以豐富的含義。馬拉巴山洞只是一處未經雕飾的原始洞穴群,“形狀一模一樣,里面沒有任何雕刻,甚至沒有什么蜂巢或蝙蝠可以使它們彼此區分開來”,人世間的一切都在洞中化為“ou——boum”的回聲,并以無窮無盡的形式出現。
按照精神分析法來分析,山洞在兩種意義上代表無意識——個人生活中被壓抑的因素和現代人身上的那種史前的、人類出現以前的殘存物,那些弗洛伊德稱之為“本我”的因素。“ou——boum”是在語言形成之前就存在的東西,是在語言形成之前——在道德形成之前——從黑暗的、久遠的、史前的遠方發出的聲音。那個時代及那種環境消除了所有的差別——英屬印度賴以建立自己的文化與帝國的所有差別。正因為如此,這聲音才非常恐怖可怕: 對受過抑制教育的人來說,在無意識的原始力量面前喪失警惕無異于放棄一切文化,并回歸到某種原始狀態。
小說中的穆爾夫人敏感、聰慧、為人友善,堅持人道主義精神,她那毫無偏見,對所有人包括印度人在內都友好的態度贏得了許多印度朋友。阿齊茲認為,穆爾夫人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朋友。馬拉巴山洞中的經歷是穆爾夫人一生中的一個轉折。作為一個西方人,穆爾夫人天性中直覺的一面未能得到充分的發展,以致無法理解神秘的馬拉巴山洞中的回聲與混亂,洞中可怕的回聲讓她意識到憐憫、虔誠以及存在的勇氣,都毫無差異,就連猥褻也是如此。世界上什么東西都有,可什么東西都沒有價值。甚至基督教的所有神圣言詞加起來也僅僅相當于山洞發出的單調回聲。這回聲、這無意識的原始精神能源摧毀了穆爾夫人的生活信念,使她一直信奉的基督教文化精神、西方文明的價值觀念蕩然無存,其結果只能導致她的冷漠、恐懼與憤世嫉俗。經歷了這場意識危機,穆爾夫人產生了一個虛無主義的宇宙意象,徹底改變了自己的個性,她不再是以往的那個真摯、親切的老人,她變得孤獨,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這種可畏而凄涼的瞬間也是喬伊斯、伍爾夫等人作品中所特有的,是“一戰”之后西方普遍存在的幻滅感的反映。
另一個主要人物阿德拉剛來到印度之初坦率誠懇,與久居當地的英國人不同,她對印度人沒有偏見,想了解真正的印度。但跟穆爾夫人不同的是,阿德拉完全缺乏直覺能力,在她看來生活必須用理性來解釋。她根本的缺陷在于她沒有愛的能力,缺乏情感與直覺。在下一章中,因為第一個山洞中的經歷使穆爾夫人放棄了繼續觀光,只有阿齊茲和阿德拉跟一個向導繼續那乏味的旅行。山洞中的經歷導致她的幻覺、歇斯底里以及精神與身體的崩潰。阿德拉的精神崩潰,同時也激發了她潛在的女性意識,看到了自己的局限性,成長為一個真正的人。
福斯特有兩次去印度的經歷,分別在1912年和1921年,寫作本書是在1913年他第一次去印度之后,1921年后修改,1924年出版。東、西方許多批評家,尤其是一些左派作家、批評家,都對這部小說的反殖民主義話語有所稱道,認為福斯特在20世紀20年代就揭露和抨擊了英國在印度的殖民主義統治,并試圖喚起英國人的良知。但福斯特在談論他的作品時,總是竭力回避政治,把作品中明顯的政治問題淡化或非政治化。在《三個國家》這篇論文中,福斯特寫道:“這部作品并不是一部政治小說。雖然小說中的政治問題引起了公眾的注意,并使小說暢銷。其實,小說所說的事比政治廣闊得多。它討論了整個宇宙,印度的土地和天空只不過是體現了這個宇宙。”《印度之行》確實不能被簡單地當作反殖民主義的小說。作為一個開明的人文主義者,福斯特在主觀上想擺脫歐洲殖民主義和種族歧視的影響,反對英國在殖民地的專制統治,表現出對印度人民的同情和友好,贊美人與人之間的真誠友誼,呼吁溝通和聯系。但小說也反映了當時印度社會所存在的混亂和無序。這種兩重性在文章的選文中亦有所體現。阿齊茲是全書的主人公,他正直、善良、友好、誠懇、虔誠,但在這里,他對穆爾夫人等人的好客卻被描述為:“一個地位微賤的印度青年能有機會對另一個國家的來訪者表示他的謙恭有禮,這是所有的印度人都渴望去做的。”
《印度之行》在主題和風格上都稱得上是福斯特小說藝術的代表作。福斯特對小說中所有人物的深切同情,對主題和觀點的多層理解和關照,在簡單而具有象征意義的故事中包含復雜而意義廣泛的問題的情節安排,都在這部小說中有所體現。從創作手法上,它還是傳統的社會政治小說,并沒有采用很多當時已經出現的現代主義文學的創新技巧,但是在內容上卻反映了現代社會人類體驗的混亂和沖突。從這個意義上,福斯特的小說與同時代的杰作喬伊斯的《尤利西斯》和伍爾夫的《達洛衛夫人》一樣具有現代主義意義。
美國著名評論家萊昂內爾·特里林說:“自從有小說以來,只有少數幾個小說家的作品令人百讀不厭,而且每讀一遍都感到有所收獲。在當今小說家中,只有福斯特達到了這樣的水平。”
(丁 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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