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希德里·伊拉斯莫(Desiderius Erasmus,1466—1536),尼德蘭人,神學家、思想家,是十六世紀初西歐最有影響的人文主義者。
1466年10月,伊拉斯莫出生在尼德蘭鹿特丹一個神甫家庭,父親叫羅杰·杰勒德,哥哥叫彼得。四歲時,他和哥哥一起在古達的一所初級學校上學;不久,他又就學于德文特的一所教會學校,這是北歐最先受到文藝復興影響的學校之一。1475年至1484年,他曾在烏得勒支大教堂參加兒童唱詩班。在德文特期間,他學習了文學,文學寫作從此成為他一生中的愛好。
1484年左右,他父親去世;不久,母親也離開人間。他和哥哥都是非婚所生,于是寄于監護人照應之下。伊拉斯莫本想去大學深造,但監護人執意將他兄弟二人送到塞爾托亨博斯的一所教會學校。兩年后學校所在地發生瘟疫,他又回到古達。監護人再度說服他們從事宗教職業,彼得去了錫昂的一所修道院,伊拉斯莫則入了離古達不遠的斯泰因的奧古斯丁教團。這個教團宗教氣氛不濃,修道活動也較少,這使他有時間閱讀文學著作,交結喜愛文學的僧侶。他對宗教的態度是虔誠的,盡管思想機敏,好發問題,但至少在那時他滿足于修道院隱居生活。他這時的作品有《鄙世論》,認為修道士的生活是最舒適、最符合伊壁鳩魯的所謂快樂的。1492年4月25日,他獲得神甫職位。
伊拉斯莫才華灼灼,得到康布雷主教亨利的賞識,亨利是布魯塞爾宮中的教長。1494年左右,伊拉斯莫獲許離開斯泰因,任亨利主教的拉丁文秘書。當時主教正欲訪問意大利,這是文藝復興發祥之地,伊拉斯莫久盼一游。但是這次出訪并未成行。伊拉斯莫很快感到宮廷生活比斯泰因修道院的隱居更加乏味。他的朋友這時建議他到巴黎攻讀神學,獵取博士學位。1495年8月,他得到主教資助,就讀于巴黎蒙太古學院。在未到巴黎之前,他曾撰寫《非蠻論》,以對話體形式,流露出對僧侶的輕蔑,對宗教生活中人們崇拜圣徒遺骸等陋習的鄙視,表現了年青的伊拉斯莫對人文主義思想的理解和追求。
不久,主教停止了對他的資助。這樣,他只得靠教一些德國、英國的青年學生維持生計。他為這些學生編寫對話體教本;他后來的名著之一《家常談》就是在這些教本的基礎上增寫改編而成的。此外,他還寫了一些關于寫作技巧和治學方法的小書。他在法國獲得了神學碩士學位。經濟拮據,工作繁忙,幾乎使他無暇讀書治學。幸而這時他結識了一位年輕的英國男爵威廉·布朗特。1499年,男爵邀請他訪問英國。伊拉斯莫欣然前往。
在英國,他以男爵客人的身份,結識了英國著名的人文主義者和空想社會主義者托馬斯·莫爾,還結識了其他人文主義者如約翰·科勒特等人。他與莫爾交誼尤密,他的傳世名作《愚頌》就是后來再訪英國時作于莫爾的寓所之中。伊拉斯莫訪問了牛津,科勒特當時正在牛津作關于《羅馬書》的講學,伊拉斯莫與他就神學問題的交談甚為契合。科勒特力薦伊拉斯莫在牛津執教,但伊拉斯莫對教授拉丁文圣經不感興趣,且牛津又不能滿足他學習希臘文的愿望,于是離去。
1500年1月,他回到巴黎,繼續攻讀神學,經濟來源全靠所授學生的學費。這時他開始編寫《格言集》。這是一本從古典著作中精選出來的格言,意在使學習拉丁文的人有個范本,并使他們熟悉古典文化。1502年到1504年,他住在盧文。這時他的朋友中,有未來的教皇阿德里安六世。1503年,他發表《基督戰士手冊》,提倡革新基督教,強調教徒個人內心信仰,反對教會中流行的繁文縟節。他懷著對古典文化的極大興趣,發憤學習希臘文,終于掌握了它。1504年底,他帶著《瓦拉新約圣經注釋》一書手稿回到巴黎,次年出版。
1505年,他再度訪英。這一次,羅徹斯特的主教約翰·費希爾帶他覲見了國王。他很快得到了一個機會,以御醫巴普蒂斯塔之子的家庭教師身份,訪游了文藝復興圣地意大利。1506年9月,他在都靈獲得神學博士學位。1508年,他編撰了一本新格言集,命名為《格言千匯》,收錄了3,000多條格言。由于他這時已通曉希臘文,創立了一種新的風格,使這本書更多地表現出知識界的雅致多趣,既聰睿而又深奧。書中生動的軼事更富于吸引力,作者從此聲名大振。
1509年,伊拉斯莫再度應邀訪英,《愚頌》一書就是在這次訪問期間寫成的。在《愚頌》中,作者站在人文主義立場上,采用諷刺的手法,把“愚蠢”人格化,假“愚蠢”之口,對封建統治階級的各類代表人物如國王、教皇、主教、僧侶等的愚昧無知、貪婪欺詐、荒淫無恥進行了無情的揭露。他還嘲笑崇拜圣徒遺物、朝拜圣地和出售贖罪券等宗教活動,反對教皇過問政治,抨擊經院哲學和宗教偏見?!队揄灐酚?511年寫成后,流傳甚廣,既是伊拉斯莫個人的代表作,也是當時歐洲人文主義的代表作?!队揄灐穼虝谀坏慕衣?,對人文主義思想的闡發,有力地促進了歐洲宗教改革的思潮。
1511年至1516年,伊拉斯莫幾度往來于英吉利海峽兩邊。這一時期他最重大的貢獻是完成了希臘文新約全書的編纂工作,該書還附有他自己的拉丁文譯文。他以歷史的眼光、理性的態度看待圣經。他印行的希臘文新約全書第一次指出,天主教唯一認可的拉丁文版圣經不僅是第二手的,而且有謬誤。這個發現引起人們思想上的極大震動。俗界、教界的驚詫,劃破了許多世紀以來天主教會統治下的神圣的寧靜。
1516年,查理五世任命伊拉斯莫為參事,同年秋天,他從英國回到布魯塞爾。1517年春,他最后一次去英國。1518年春,他回到巴塞爾。同年,他寫了《基督教君主教育》,指出,統治者應該從道德上對臣民盡責,政府的目標是使民族的道德進步,凡貪黷、戰亂以及不公正的稅收,都是應當避免的。
1521年11月起,伊拉斯莫定居于巴塞爾,擔任弗羅本的出版社總編輯和文學顧問。弗羅本擅長經營管理,伊拉斯莫則精于文學編撰,二人珠聯璧合,加上一些得力助手,編譯并出版了一系列基督教早期神父的著作。不久,這個出版社便成為當時歐洲最著名的出版社。1524年,伊拉斯莫的《論自由意志》發表,這是一本與路德論戰的著作,反對路德的信仰得救學說,宣揚重振道德的宗教革新。1528年,對話體的《西塞羅派》一書完成,表達了對學習古典文化的看法。伊拉斯莫認為,亦步亦趨地摹仿古典著作是無用的,學習古典文化并不是要人們作它的奴隸;古典著作是一個寶藏,其價值在于能闡明基督教這個宗教,向世人灌輸純潔的道德觀念。
1529年,伊拉斯莫為了避開當時興起的宗教改革運動,移居到布雷斯高的弗賴堡。1535年再度回到巴塞爾,這時他身體已十分衰弱,在病中口授《論教會的純潔》。1536年7月12日,伊拉斯莫逝世,終年70歲。
伊拉斯莫生活的時代,是歐洲文藝復興的最盛期,封建主義逐步瓦解、衰退,資本主義正在興起、發展。伊拉斯莫不僅深深地被當時高漲的人文主義思潮感染,而且以其自身的思想、著述較深刻地闡發了人文主義。他最突出的貢獻是把人文主義在文學藝術中表現出來的世俗氣息、理性色彩帶入了歐洲思想界,因此他成為當時人文主義運動的一面旗幟。
伊拉斯莫的人文主義思想,比較集中地表現在他以現實生活中的人的道德倫理規范看待宗教和政治問題。他和許多人文主義者一樣,并不一般地反對宗教。他反對的只是那種貶抑人的理性、否定人世、否定自然界、且已腐化墮落的宗教。他以人文主義思想解釋宗教、倡導宗教革新,比較隱晦、然而無誤地表示對教階制的不滿。他認為宗教是對現實世界人的正當生活的指南,而不是毫無謬誤的教條。他十分強調宗教是現實世界的道德倫理規范,而不是對彼岸世界永生的信念。他否認宗教的超自然因素,以人的眼光看待宗教,于是否認圣禮的玄秘和功效,反對教會中流行的各種儀式,不承認教會是唯一求得救贖的場所。他認為圣經是神學的唯一源泉,基督教的信仰就是一種倫理規范,因此他提倡教徒個人內心的信仰,實質上是提倡教徒在宗教信仰上的個人理解。這樣,對他而言,信仰就不再是進入彼岸世界的曲徑,而是通向現實世界的橋梁。他認為耶穌是一個偉大的傳播真理的神學教師,在“基督的哲學”中可以看到一個理性和仁愛相結合的人生,這就無疑把神性的耶穌化為人性的耶穌。甚至上帝在伊拉斯莫心里也并非完美無缺。他用曲折的手法,說上帝遴選的國君往往遠非英明偉大,不少人實則愚不可及,這在本質上就是否定上帝的全知全能。他還借人格化的愚昧之口,懷疑全能的上帝能否聽見或聽懂神甫們虔誠的祈禱。他幾乎要說神就是人塑造的。他說:“對任何我們懼怕或渴望的事物,我們就為之樹立起神祇,在不同的國家有不同的名稱?!?br>
伊拉斯莫還在各種場合,描述了符合人文主義者道德規范的國王形象。他認為,國王應該是正直的人,以身作則;立法執法,但不得超越法律;國王必須為公眾謀福利,不謀私利;必須誠實,并對官吏是否誠實負責;應該懂得用發假誓、弒君弒父的方法來獲得王位是不正當的;國王還必須是基督徒,國家的政策應以基督的訓誡為指導。這樣,從伊拉斯莫對國王的人格、國王與法的關系、國王與臣下的關系的論述中可以看到,他心目中的國王應當是符合理性原則的,廉潔奉公,其權力受法律的約束。這樣的國王當然是當時新興資產階級所盼望的統治者。然而,從他對國家政策與宗教的關系的論述看來,則暴露了他的政治見解中舊的一面。他實質上是認為宗教高于政治。伊拉斯莫的這種看法,是與他同羅馬教廷的密切聯系分不開的,這也影響到他對宗教改革運動的態度。
伊拉斯莫承認國王的重要性,但這是基于國王負有重要的職責。作為一個人,國王同普通人一樣,凡人所有,他皆有之,如同《愚頌》中指出的,包括愚昧這種秉性在內。在某種意義上,愚昧之所以被伊拉斯莫大加頌揚,除了借題發揮針砭時弊之外,還蘊含著更深的一層意思。這就是在愚昧面前人人平等,上至神圣不可侵犯的國王、教皇、紅衣主教,下至學者、商人、普通老百姓,概不例外。愚昧與智慧雖然相反,但同為自然的人所有,因此人人都無法回避自然所賦予人們的一切秉性。
伊拉斯莫同樣以人文主義的道德觀反對戰爭和暴政。他說:“戰爭是可怕的,它適于野獸而不適于人類。”“戰爭是瘟疫,它引起性格的全面敗壞;戰爭是罪惡,最壞的人往往打勝。戰爭是邪惡的,它與基督毫無共同之處?!彼呐袖h芒有時異常尖銳。他說:“人民建立了城市,王公們將其摧毀;市民的勤勞創造了財富,殘暴的貴族們都將其掠奪;平民官制定了良好的法律,國王們卻將其踐踏;人民熱愛和平,而他們的統治者卻挑起戰爭。”
伊拉斯莫對教會墮落的揭露批判,也是他整個思想中最有價值的一部分。從經院神學的無聊命題到修道士好色嗜酒;從紅衣主教的貪得無厭到教皇的濫施淫威,無一不在鞭笞之列。他尖銳地抨擊教會出售贖罪券,認為一個人如果只要從他偷竊以至巧取豪奪得來的財富中拿出幾枚小錢,就能把他的欺騙、謀殺、詭詐、虛偽等罪贖洗干凈一筆勾銷的話,那么所謂贖罪無疑是新的犯罪。他大聲疾呼:“基督教教會是在血的基礎上建立的,依靠血而壯大的,依靠血而擴大的。”伊拉斯莫對教會的批判,直接為宗教改革運動開辟道路。有一句形象的比喻常為后人引用,說:“伊拉斯莫生了蛋,路德孵出了小雞?!庇纱丝梢?,盡管伊拉斯莫沒有參加宗教改革運動,他在客觀上對宗教改革起的作用是不能低估的。
伊拉斯莫的思想的局限性,恰巧也是突出地表現在對待宗教改革的問題上。他心目中的宗教改革不過是一種重振道德的運動。他害怕動亂,既寄希望于教育民眾,也寄希望于封建統治者糾正各種社會弊端。他不主張用暴力推翻封建統治,始終是溫和的、妥協的,表現出新興資產階級的軟弱性。他對路德的學說一開始就持否定態度。他與路德在神學問題上爭論,客觀上有助于天主教會。他不僅不參加宗教改革運動,而且還一直與羅馬教會保持關系。他雖然不滿意教階制,相信教廷權力純粹是由歷史原因造成;而不是象《馬太福音》中宣稱是“來自基督之親賦”,但是,他仍然認為由以教皇為首領的教階制來領導教會,還是有其現實的必要的。這是明白無誤地對居于統治地位的天主教會的妥協。
盡管如此,伊拉斯莫的著作由于揭露和批判了教會的黑暗,仍然吸引著無數的讀者,并對他們產生廣泛而深刻的影響,使人們獲得反對羅馬教會的思想武器。因此,在他身后,他的著作被教皇保羅四世列為禁書,他本人也被宣布為異端分子。但是,教廷對于他的貶斥,正是歷史給予他的表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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