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那個孩子就是小杜克。其實他真正的名字并不叫杜克，然而在他還沒學會說話的時候，就叫自己杜克。他真正的名字應當是“加爾”——這一點還是有必要說明的。如今他除了溫習功課，還需要照料比他年幼得多的妹妹古斯塔烏，然而同時要兼顧這兩件事情是很困難的。可憐的小杜克只得一面把妹妹抱在膝上，嘴里哼唱那些他會唱的歌；與此同時，他還要讀擺在前面的地理書。明天之前，他必須把西蘭[1]主教區所屬的一切城市的名字記住，了解大家應當了解的所有關于它們的事情。

這時，外出的媽媽回來了，她抱起了小小的古斯塔烏。于是杜克便跑到了窗口，抓緊時間努力看書，眼睛都幾乎要看花了。此時天已經慢慢黑了下去，但是他們卻沒有足夠的錢買蠟燭。

“看，那個洗衣的老婆婆朝這邊走來了，”站在窗子邊向外面望的媽媽說道，“她幾乎都快走不動路了，卻還要到井里去打一桶水上來。你要做一個好孩子，杜克，趕快過去幫助老婆婆一把！”

杜克放下書，立刻跑上前去幫助她。然而，等他再次回到房間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他們買不起蠟燭來照明，所以杜克只好上床準備睡覺，就連他的床都只是一張舊板凳。他躺在舊板凳上面，腦子里卻還想著沒完成的地理功課：西蘭的主教區和老師所講的一切東西。他確實應當將功課溫習好，可是他現在卻毫無辦法。杜克想了想，只好把地理課本放在了枕頭下，因為聽說這樣就可以將課文記在腦子里，只不過這個辦法似乎并不可靠。

他就這樣躺在那里，想了很多很多事，蒙眬中似乎覺得有人在吻他的眼睛和嘴。他似乎睡著了，又似乎還醒著。他仿佛看見那個洗衣老婆婆的眼睛在溫柔地看著他，對他說道：

“如果你沒能將功課記住，那可真是太可惜了！你曾經幫過我，我現在也應該來幫你。上帝總是樂于助人的！”

杜克藏在枕頭下的那本書馬上就在下面窸窸窣窣地動起來了。

“吉克——哩嘰！咕！咕！”原來是跑出來了一只老母雞——并且它還是來自卻格[2]的雞。“我是一只卻格的母雞。”它說。

接著它便告訴他，那個小鎮住著多少居民，那里曾經有過一次戰爭——盡管這似乎不值得一提[3]。

“克里布里，克里布里，撲！”有什么東西掉落了下來，原來是一只用木雕成的雀子——那是一只在布列斯托[4]射鳥比賽時贏來的鸚鵡。它說那個地方的人實在太多了，就像它身上的釘子一樣。它十分驕傲。“多瓦爾生住得離我非常近。撲！我睡得真舒服！”

現在的小杜克已經不再躺在那個舊板凳上了，他騎在了一匹馬的背上。跑！跑！跳！跳！馬兒飛快地馳騁著。有一位戴著發亮的頭盔和修長的羽毛、穿得十分漂亮的騎士把他抱在胸前，一起騎在馬背上。他們穿過森林，來到了叫作伏爾丁堡[5]的古老城市——這是一個熱鬧萬分的大城市。有許多高塔在國王的宮殿上聳立著，閃閃亮光從塔上的窗子里射出，里面傳來歌聲，還有人在跳舞。國王瓦爾得馬爾和許多漂亮的侍女們在不停跳著舞。這時候，天已經完全亮了。太陽出來之后，整座城市和國王的宮殿都沉了下去，那些高塔接二連三地不見了。最后在原來宮殿所在的地方，只剩一座塔立在那里，這個城市頓時顯得那么渺小和寒酸。一個把書本夾在臂下的小學生走了過來，說道：“兩千個居民。”不過這并不正確，因為事實上根本沒有這么多人。

小杜克躺在那里，仿佛進入了夢境，又好像還醒著。這時，有一個人在他身邊站著。

“小杜克！小杜克！”一個聲音喊道。這是一個水手——是一個看上去十分小的人物，小得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學生，實際上他并不是一個學生。“我代表柯蘇爾特意來向你致敬——這是一個還在不斷發展的城市，這個城市十分活躍，不但有汽船，還有郵車。過去，大家都說它很丑，不過現在全然不是這樣了。”

“我就在海邊住著，”柯蘇爾說道，“我家有一條公路，還有可以游玩的公園。我家出現了一個詩人[6]，和一般的詩人比起來，他十分幽默，這是很罕見的。有一次，我想要將一條船送出去，繞著世界環游一番。但最終我也沒有這么做，盡管我完全可以做得到。我有著香香的氣味，因為在城門附近，有許許多多最美麗的玫瑰花盛開著。”

小杜克看著柯蘇爾，眼前呈現出紅色和綠色。當這些繽紛的色彩漸漸消退之后，不遠處清亮的海灣上，出現了一個樹木遍布的斜坡。一座美麗的老教堂屹立在上面，教堂上面有兩個高高的尖塔。從山里流出一股清泉，發出“潺潺”的聲音。有一位年邁的國王坐在泉水旁邊，他的頭發很長，在他頭上還戴著一頂金王冠。這就是“泉水旁的赫洛爾王”，也就是現在人們常常提及的羅斯吉爾得鎮[7]。這時丹麥所有的國王和王后，頭上都戴著金色的王冠，手拉著手，一起來到山上那個古教堂里。此時，琴樓上的風琴開始演奏，泉水也發出“潺潺”的鳴聲。杜克看著眼前這些景象，聽著各種各樣的聲音。

“不要將這個王國的每個省份忘記！”國王赫洛爾說。

眼前所有的一切立刻又不見了。這時它們又會變成什么呢？這真的就像是翻了一頁書似的。現在這里有一個年老的農婦。“她是一個鋤草的農婦。她從蘇洛[8]來，這里就連市場上都長著那么多草。她將灰布做成的圍裙披在頭和肩上，圍裙是濕的，這里一定剛下過雨。

“沒錯，剛下了一陣雨！”她說道。她知道荷爾堡的劇本中許多有趣的片段，也知道關于瓦爾得馬爾和亞卜薩龍[9]的全部故事。忽然，她蹲下來，不斷搖頭，就好像要跳起來似的。“呱—呱！”她說，“下雨了！下雨了！蘇洛寂靜得就像一座墳墓！”她變成了一只青蛙！“呱—呱！”不一會兒，她又變回了那個老婦人。

“一個人在穿衣服時，應當先看看天氣！”她說，“下雨了！下雨了！我所在的城市就像一個瓶子。你從瓶口進去，最后還得從瓶口出來！很久以前，里面住著一些鯰魚，現在這里有一群紅臉蛋的孩子。他們學到了許多知識：希伯來文、希臘文……呱！呱！”

這像是青蛙的叫聲，又像是有人穿著一雙大靴子在沼澤地上行走所發出的聲音。總是一個調子，不但枯燥，還很討厭，討厭得小杜克都要睡著了，不過入睡卻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即便是在這樣的睡眠中，小杜克居然也做起夢來，或者說就像是做夢一樣。他的小妹妹古斯塔烏，忽然變成了有著藍眼睛和金黃色鬈發的婷婷玉立的姑娘。她并沒有翅膀，卻能夠飛翔。這時他們一起飛過綠色的森林和蔚藍色的湖泊，來到了西蘭。

“你聽到公雞的叫聲了嗎，小杜克？吉—克—哩—嘰！從卻格飛出了許多母雞！你可以擁一個很大很大的養雞場！你再也不會挨餓，也不會再貧窮！就像人們常說的，你會射到鸚鵡，你會是一個既富有又快樂的人！你會有高大的房子，直聳入云霄，就像國王瓦爾得馬爾的高塔一樣。房子里會用很多美麗的大理石像做裝飾，就像是從布列斯托那里搬來的一樣。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你的名字就像是柯蘇爾所送出的船一樣，環游世界。請不要忘記這些城市！”國王赫洛爾說，“小杜克，同時在羅斯吉爾得，你會說出富含哲理的話來。當你最后走進墳墓時，你將會睡得很安穩——”

“看起來我好像安睡在蘇洛一樣！”小杜克這么說著，便醒來了。早晨的天氣十分晴朗，但他卻完全不記得這場夢了。不過這完全沒有關系，因為一個人完全不需要知道未來究竟會發生什么事。

他立刻從床上跳下來，翻開書開始讀，發現竟然懂得了全部的功課。昨天洗衣服的老婆婆從門口探出頭來，和藹地對他點點頭，說：“好孩子，謝謝你昨天的幫忙！愿上帝使你美夢成真！”

小杜克完全忘記了自己昨晚做了什么夢，不過上帝記得！

【注釋】

[1]西蘭（Sjaeland）是丹麥東部的群島。面積7 514平方千米。

[2]卻格是丹麥卻格灣上的一個小鎮。

[3]1677年6月1日，丹麥的艦隊在卻格灣擊潰了瑞典的艦隊。但是法國的國王路易十四卻不準丹麥獲得任何勝利的成果。這里所說“不值得一提”也許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4]布列斯托（Praesto）是丹麥的一個小鎮，它的附近有一個尼索（nyso）農莊。雕刻師多瓦爾生曾經住在這兒。

[5]在國王瓦爾得馬爾時代，伏爾丁堡是丹麥一個很重要的城市。現在只剩下宮殿的廢墟。

[6]指柏格森（Baggesen，1764—1826）。他是安徒生所喜愛的一個詩人。

[7]赫洛爾王（Hroar）是丹麥傳說中的一個國王，大約生活在5世紀后半期。羅斯吉爾得鎮（Rosekilde）據說就是他建立起來的。此鎮到1445年止是丹麥的首都，在這兒的禮拜堂里葬著許多丹麥的國王和王后。

[8]蘇洛（Soro）是12世紀建立起來的一個小鎮，丹麥的偉大劇作家荷爾堡在這兒創辦了有名的“蘇洛書院”。安徒生在這里讀過書。

[9]亞卜薩龍（Absalon，1123—1201）是丹麥的一個將軍和政治家，曾征服過愛沙尼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