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立庵飛刀治印
其實,柳亞子本人并不擅長金石,但是他在重慶有許多能詩能畫擅制金石的朋友。他以最快的速度找來了青年篆刻家曹立庵,并連夜為毛澤東刻制了兩方印章。一方是朱文的“潤之”,一方是白文的“毛澤東印”。柳亞子喜滋滋地將新刻制的大印自己蓋在了毛澤東題寫的墨寶之上。這回這件藝術(shù)品算是“圓滿”了,柳亞子終于滿意了。
曹立庵為毛澤東刻制的印章之一
曹立庵為毛澤東刻制的印章之二
柳亞子拿了印章就往毛澤東的駐地趕,他要趕在毛澤東離開重慶之前把印章送到毛澤東的手上。然而,國共和談了四十三天,毛澤東即將離開重慶,諸事纏身,忙碌得很,所以柳亞子并沒有見到毛澤東。而且國共和談的進展也不像人們想象的那么順利,桌子上正在和顏悅色地談,前方卻你死我活地還在打。所以毛澤東也沒有雅興來欣賞這些雅物,直到毛澤東回到延安之后,才有余暇時間來欣賞這兩方制作精美的印章,然而那已經(jīng)是1946年的春天了。
柳亞子先生雖然自己不擅金石篆刻,但是他卻特別喜好印章,一生使用過的印章達一百六十余枚,對刻制收藏印章比較有癮。就在為毛澤東刻制了上述兩方印章之后,柳亞子又犯癮了,他向他的忘年交曹立庵請求,另外又刻制了三枚閑章。然而,就是這三枚閑章中的兩枚卻給人們?nèi)莵砹艘欢螣o端的“閑事”。
曹立庵另外刻制的三枚閑章的印文是這樣的:
其一:“兄事斯大林,弟畜毛澤東”。
其二:“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前身陶彭澤,后身韋蘇州。”
其三:“前身彌正平,后身王爾德;大兒斯大林,小兒毛澤東。”
這三枚印章充分表達了柳亞子追隨革命領(lǐng)袖,決心和革命人民站在一起,奮斗到底的心情。
柳亞子治印一如他的詩詞,喜歡用典,這幾方印章都是有典故的。
兄事斯大林弟畜毛澤東
第一枚印章的“兄事”和“弟畜”出于《史記·季布傳》:“(季心)長事袁絲,弟畜灌夫、籍福之屬。”原來,季布和季心兄弟倆都是著名的游俠,季心因打抱不平殺了人,惹下事端,逃往吳國,躲在吳國相袁絲的家中。在吳國相家里,季心像對待兄長一樣尊敬袁絲,以對待弟弟的態(tài)度愛護灌夫和籍福。畜,通蓄,義同愛護,印章的意思正好刻畫了季心當年在袁絲家的表現(xiàn):季心以對待兄長的態(tài)度尊敬袁絲,像對待弟弟一樣愛護灌夫、籍福。而且這一枚印章的含義,還可以進一步追溯到20年代初期。1922年,柳亞子自稱“李(列)寧私淑弟子”,把列寧看作自己的老師,與斯大林就如同窗一般,因此柳亞子稱斯大林為兄。
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前身陶彭澤,后身韋蘇州
第二方印中的“大兒”和“小兒”語出《后漢書·禰衡傳》,禰衡就是《三國演義》里面擊鼓罵曹的禰衡,“正平”是他的字。他少有才辯,長于筆札,性剛傲物,不隨時俗,曾當眾辱罵曹操,后為曹操假手黃祖所殺。東漢建安初年,在京城許都(今河南的許昌),聚集了全國許多“賢士大夫”,曠達不羈的禰衡也算是其中之一。雖然京城里面的賢士大夫很多,但是禰衡只看得起孔融和楊修二人。他常說:“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余子皆碌碌,莫是數(shù)也。”這里的“大兒”和“小兒”并不是大兒子、小兒子的意思,而是“孺子”、“男子”的代名詞,是對杰出人物的尊稱。“陶彭澤”是指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陶淵明;“韋蘇州”,是清廉剛直做過蘇州刺史的韋應(yīng)物。后世并稱“陶韋”,是山水田園詩人的代表。這一枚印章其實是下面一枚印章的陪襯,通過這第二枚印章引出了第三枚印章。
前身彌正平,后身王爾德;大兒斯大林,小兒毛澤東
第三枚印章的“彌正平”就是禰衡,“王爾德”是19世紀英國唯美主義作家,他反對當時的市儈哲學(xué)和傳統(tǒng)道德,晚年贊成以社會主義制度代替資本主義制度。后兩枚印章雖然表達的是對斯大林、毛澤東的崇敬和愛戴,但是它也是柳亞子的自況:我柳亞子的前身就是陶淵明,后身是韋應(yīng)物轉(zhuǎn)世;我最尊崇的男人一個是斯大林,一個是毛澤東。表達了自己的崇高追求。
“大兒”、“小兒”的典故并不是柳亞子的創(chuàng)舉,而是來自于他青年時期深刻的記憶:“革命軍中馬前卒”鄒容在他影響巨大的《革命軍》一書中曾經(jīng)有“大兒華盛頓,小兒拿破侖”之語,表達他對美國和法國革命時期這兩位杰出人物的尊崇,號召國人以他們?yōu)榘駱悠饋砀锩瑺幦—毩ⅰ.敃r柳亞子年僅17虛歲,在上海愛國學(xué)社讀書,與鄒容意氣相投,結(jié)成莫逆,出資幫助鄒容印行《革命軍》。柳亞子對鄒容援用“大兒小兒”成例的印象異常深刻。為了表達對斯大林和毛澤東的感情,特別是毛澤東將個人安危置之度外,前往重慶與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進行談判,柳亞子認為這是大仁、大智、大勇的行為,于是請曹立庵刻下了這枚印章,以表達他的尊敬、佩服,以作永久的留念。
柳亞子深恐這兩枚與毛澤東有關(guān)的印章引起人們的誤解,所以他讓曹立庵額外刻制了邊款,以明確的文字表述了印文的含義。邊款說:
予倩立庵治印,援正平例,有大兒小兒語,北海齒德,遠在彌上,正平德祖,亦生死肝膽交,絕無不敬意,斯語表示熱愛耳,慮昧者不察,更乞立庵泐此,以溯其朔,并輟跋如左。一九四五年,亞子。
這段話的意思是這樣的:
這方印章是由曹予倩立庵先生刻制的,里面援引了一個有關(guān)彌正平禰衡的典故,有“大兒小兒”這樣一句話。大兒小兒分別指孔文舉和楊德祖。北海孔融的年齡和德行都遠遠超過禰衡;而禰衡和德祖也是肝膽相照的生死之交。這里引用“大兒”、“小兒”之語絕沒有不敬之意,這句話的意思是表示熱愛。考慮到不了解這個典故的人們可能看不懂,所以額外請曹立庵先生刻了這段話,以追根溯源,讓大家了解這句話的含義,并且還在印章上寫下了如左的短文。一九四五年,亞子。
這兩方印章是毛澤東離開重慶之后柳亞子請曹立庵刻制的,所以一直沒有機會送給毛澤東,一直珍藏在柳亞子的家中。1963年,為了紀念民主人士柳亞子,周恩來指示征集與柳亞子有關(guān)的文物,因為柳亞子與毛澤東往來頻繁,所以柳亞子的藏品中一定有很多珍貴的革命文物。就這樣,中國革命博物館按照周恩來的指示,接受了柳亞子的兒子柳無非、柳無垢捐獻的柳亞子遺留下來的6000余件文物。這其中就有那兩枚與毛澤東有關(guān)的印章。
十年浩劫期間,這兩方印章的結(jié)局竟然被柳亞子先生在二十多年前的預(yù)言不幸而言中了,果然跳出來了那么一批“昧者”。
1966年7月,紅極一時的所謂博古通今的理論權(quán)威康生看到了這兩枚印章,馬上斷定是反動印章,并一手炮制了莫須有的所謂反動印章案。當時,“文化大革命”已經(jīng)開始,“四人幫”和康生之流正在發(fā)起轟轟烈烈的造神運動,出于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他們將毛澤東宣傳成神仙和救世主,推向極端。對“兄事斯大林弟畜毛澤東”一印,康生覺得無法容忍,柳亞子怎么可以與領(lǐng)袖稱兄道弟呢?至于寫有“大兒”、“小兒”字樣的那一枚印文,康生看了更是暴跳如雷,殺氣騰騰地想借此打擊一大片。其實,康生自己明明知道“大兒”、“小兒”該如何解釋,可是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利用廣大群眾不熟悉歷史典故和文言詞匯的可乘之機,故意誘使人們把“大兒”、“小兒”理解成大兒子和小兒子。更為惡毒的是他還不讓專家學(xué)者進行鑒定和解說,誰要出來說話就批斗誰。接著,康生還連寫三個批示,判定這兩枚印章“反動之極”,氣勢洶洶地責(zé)問中國革命博物館“是個革命博物館,還是個反革命博物館?革命博物館竟然接收和保存這樣反革命的東西,令人十分驚異”。他指令文化部“徹底追查”,將矛頭直指周恩來總理。在他的淫威之下,兩枚印章被砸得粉碎,印章的所有照片和底版在戚本禹特派代表的監(jiān)督下當眾銷毀。同時,中國革命博物館館長,一位參加過二萬五千里長征的紅軍老干部,受到了批斗和迫害,造成終身殘疾。幾位鑒定解說印文的專家學(xué)者被作為“反動學(xué)術(shù)權(quán)威”橫遭批判。柳亞子雖然已經(jīng)辭世,但是也在大字報上被點名為“老反革命分子”。
刻印之時,柳亞子就擔(dān)心“昧者不察”,特地請曹立庵增刻了邊款,說明“援正平例”,“絕無不敬意”,然而柳亞子的擔(dān)心竟然不是多余的,他萬萬沒有想到,他的擔(dān)心真的成為了事實。柳亞子的一片赤誠之心,一片良苦用心,竟然給許多人釀成了一場災(zāi)禍。
1976年,康生隨著“四人幫”一起被人民押上了歷史的審判臺。這個所謂的“反動印章”案,和其他千千萬萬的冤假錯案一樣,終于水落石出,真相大白。1979年11月,中國文學(xué)藝術(shù)工作者聯(lián)合會第四次代表大會和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三次會員代表大會聯(lián)席會議在北京召開,會議為柳亞子先生恢復(fù)了名譽,中國文聯(lián)副主席茅盾在會上著重論述了柳亞子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的重要地位,他說:“現(xiàn)在談繼承遺產(chǎn),應(yīng)當從《詩經(jīng)》、《楚辭》直到章太炎、柳亞子,我以為柳亞子是前清末年到解放后這一長期內(nèi)在舊體詩詞方面最卓越的革命詩人。柳亞子的詩、詞反映了清末直到新中國成立后這一長期的歷史——從舊民主主義革命到社會主義革命的歷史,如果稱它為史詩,我以為是名副其實的。”
1987年5月28日,在柳亞子先生誕辰一百周年的特殊時刻,柳亞子紀念館正式開館,他的忘年之交曹立庵先生重新翻刻了這三枚印章,贈送給柳亞子紀念館珍藏。
這些都是后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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