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圭璋與易君左的周旋
已經是1946年的6月了,重慶已經是盛夏時節了,但是重慶的“雪”卻仍然在無休無止地下著。這是一場特殊的雪,而不是普通意義上的“雪”。
國民黨當局對《沁園春·雪》的“圍剿”一如他們對“紅軍”的武力“圍剿”一樣,拖泥帶水,虎頭蛇尾。此時,報紙上響應他們號召攻擊毛澤東詠雪詞的人越來越少了,他們急于物色文人填詞、寫文章攻擊毛澤東。當時唐圭璋正執教于中央大學,在詞學方面也頗有一些造詣,因此國民黨方面有人找到了唐圭璋,要求他寫一篇文章與毛澤東的《沁園春·雪》唱反調。
唐圭璋已經在《新民報》、《大公報》等幾張報紙上看到了國民黨演出的這出拙劣的丑劇。唐圭璋是一個非常有氣節、有骨氣的文人,他不愿意參與其中,但是又不太會變通,于是去找中文系主任陳中凡問計。
唐圭璋簡單地向陳中凡敘述了事情的經過之后,無奈地說:“陳主任,您給我出個主意吧!”
陳中凡雖然經過的事情多一點,但是面對不講道理的國民黨他也覺得事情比較難辦,他想了一會兒,也無可奈何地說:“堅決不能寫,甚至連拖延之辭都不能有,不能讓他們抓住你沒有個完。”
唐圭璋沉重地點了點頭,在心里有了自己的準備:回絕此事。
逼唐圭璋為“佞詞”者不是別人,正是易君左。當時由于易君左在這場“圍剿”中行動積極,成績優異,已經發表了兩首《沁園春》,于是也開始高升起來,由過去的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設計委員,而榮升為國民黨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審查專員,又兼任時事與政治雜志社社長。
唐圭璋的打算是這樣的:謝絕易君左的命令,但是又不讓易君左看出其中的隱情。所以唐圭璋在寫信的時候措辭是比較講究的。他在信中委婉地寫道:
君左仁兄:
前在校時曾奉六月十六日手書,囑為《中國之詞》一文,本擬勉應遵命,奈系務(師范學院國文系歸并中文系)及新生考試事先后縈心,遂致不獲稍握管,有負雅望,慨歉奚如。今小休此間,如可寬假時日,當及此補過也。
匆復,并頌著安
弟唐圭璋頓首
八月四日
土橋清華中學周光年先生轉,月底則返中大。
盡管唐圭璋措辭委婉,但是,易君左還是從中嗅出了其中的味道,他敏銳地感覺到了唐圭璋的立場。結果,唐圭璋雖然十二分地小心,他還是得罪了當局,很快他中央大學的職務被無情地、無來由地解聘了,丟掉了自己的飯碗。在此之后的四五年中,唐圭璋一直處于失業狀態,生活拮據。
唐圭璋崇尚氣節,剛正不阿,不肯為五斗米折腰。這樣的故事不唯拒寫“佞詞”一事,還有很多。
唐圭璋與趙尊岳、夏敬觀、龍榆生等詞學家在抗戰以前交游甚密,互相研討詞學,但這些人一旦在“汪偽政府”中任職,唐圭璋就毅然劃清界線。他曾經對人這樣說:“某某已投敵,吾輩當群起而攻之。”王步高先生在《唐門立雪二三事》一文中還講述了唐圭璋的幾件逸事,現錄其一節:
唐先生十分重視“名節”,尤重民族氣節。1987年,有人為南京大學出版社主編《金元明清詞鑒賞辭典》,為此曾多次向唐圭璋先生請教,唐圭璋先生說:“你讀過夏老(承燾)主編的《金元明清詞選》嗎?那本書最好的就是沒有收錢謙益等降清的變節分子,你編《金元明清詞鑒賞辭典》也決不可收錢謙益。”由此可見,唐圭璋在學術研究時也是愛憎分明、崇尚氣節的。
這樣的人面對易君左那樣的嘴臉,其結果自然是令人可想而知的了。
唐圭璋不僅倔強、寧折不彎,而且謙遜、不自高。拒絕為易君左寫稿的事情直到五十五年之后才被他的學術助手披露于世。
那是在2001年11月14日至16日“唐圭璋誕辰一百周年紀念會”上,當時紀念會由中國韻文學會、中華詩詞學會、中國宋代文學學會、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復旦大學中國古代文學研究中心、中國社科院文學所古代文學研究室、《文學遺產》雜志等學術團體和單位共同發起,由江蘇古籍出版社協助主辦,在南京師范大學隆重召開。來自海內外的近百名專家學者參加了會議。在研討會中,詞學家曹濟平教授作為唐圭璋先生生前的助手,披露了唐圭璋先生1945年被中央大學解聘的這段鮮為人知的內幕,這件事才被大家所了解。
唐圭璋寫給易君左的那封信,在張曾泰先生的《名家書簡》(萬象圖書館民國三十八年二月版)里就有收藏。歷史就是歷史,每個人的德行、惡行都自會有有心人去記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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