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詩的神來、氣來和情來之美
唐朝開元、天寶年間,經濟繁榮,國力強盛,涌現出大批稟受山川英靈之氣而天賦極高的盛唐詩人。他們“既閑新聲,復曉古體;文質半取,風騷兩挾;言氣骨則建安為傳,論宮商則太康不逮。”(殷璠《河岳英靈集·序》)初唐以來講究聲律辭藻的近體,與抒寫慷慨情懷的古體互振共鳴,詩歌創作“既多興象,復備風骨”。詩人作詩筆參造化,韻律與抒情相輔相成,氣協律而出,情因韻而顯,神來,氣來,情來,達到“聲律風骨兼備”的完美境界,這成為盛唐詩風形成的標志。開元十五年(727)前后,是盛唐詩風形成的關鍵時期,武后時興起的重視文辭的進士科,至此進一步演變為“以詩賦取士”,而且鄉貢入試者的比重大大超過國子監生徒,為各地有才華的庶族文士開大了入仕的希望之門。加之喜延納才士的張說和張九齡先后為相,長安成為四方鄉貢文士的聚散地,過去那種由宮廷侍從文人集團主持詩壇的局面,為各種松散的才子型詩人群體的爭奇斗妍所取代,形成不同的群體風格,創造出各種詩歌之美。
一、明秀空靈的神韻之美
盛唐詩的明秀空靈之美主要反映在山水詩的創作中,將山水清音化作淡遠神韻,在這方面王維與孟浩然堪稱代表詩人。
王維(701—761),字摩詰,太原祁(今山西祁縣)人。他出生于一個地主官僚家庭,很小父親就去世了,兄弟五人由母親崔氏哺育成人。十五歲時,他離家赴長安,游學數年,于開元九年(721)擢進士第,釋褐為大樂丞,年僅二十一歲。可隨即因事獲罪,貶謫為濟州司倉參軍。此后開始了亦官亦隱的生涯,他曾先后隱居淇上、嵩山和終南山,經營歸隱的輞川別業;但也向宰相張九齡獻詩以求汲引,官右拾遺,又一度赴河西節度使幕,為監察御史兼節度判官,還曾以侍御史知南選。天寶十四載(755),安史之亂起,次年長安被叛軍攻陷,他被迫接受偽職。天寶十五載兩京收復,他因此被定罪下獄,但旋即得到赦免,不僅官復原職,還逐步升遷,官至尚書右丞。不過,王維晚年已無意于仕途榮辱,退朝之后,常焚香獨坐,以禪誦為事,于上元二年(761)卒于輞川別業,年六十一。
王維是盛唐山水田園詩的代表作家,但他早年與當時許多想建功立業以揚名不朽的才士一樣,對世間的功名亦充滿了熱情和向往,有一種積極進取的生活態度。他在《少年行》中說:“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其《送張判官赴河西》詩則云:“沙平連白雪,蓬卷入黃云。慷慨倚長劍,高歌一送君。”聲調高朗,氣魄宏大。王維赴河西節度使幕時到過塞外,他出塞前后寫的詩,如《從軍行》、《觀獵》、《出塞外》、《送元二使安西》、《使至塞上》等,洋溢著壯大明朗的情思和氣勢。如《觀獵》:
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忽過新豐市,還歸細柳營。回看射雕處,千里暮云平。
其《使至塞上》云:
單車欲問邊,屬國過居延。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蕭關逢候騎,都護在燕然。
以英特豪逸之氣融貫于出色的景物描寫之中,形成雄渾壯闊的詩境。那無盡的長河、廣闊地平線上的落日、大漠孤堡上的烽煙,透露出詩人走馬西來天盡頭的豪邁氣概。
真正奠定王維在唐詩藝術史上大師地位的,是其歌詠歸隱的山水田園詩創作。他精通音樂,又擅長繪畫,在描寫自然山水的詩里,創造出“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明秀詩境,具有興象玲瓏的神韻。如《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在清新寧靜而生機盎然的自然山水中,詩人感受到了萬物生生不息的生之樂趣,精神升華到了空明無滯礙的境界,自然的美與心境的美完全融為一體,創造出如水月鏡花般不可湊泊的純美詩境。
空明境界和寧靜之美,是王維山水田園詩藝術的結晶。因心境空明,詩人對自然的觀察極為細致,感受非常敏銳,像畫家一樣,善于在動態中捕捉自然事物的光和色,在詩里表現出極豐富的色彩層次感,如:
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送邢桂州》)
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過香積寺》)
荊溪白石出,天寒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山中》)
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終南山》)
日落昏暗,愈顯江湖之白色;潮來鋪天,仿佛天地也彌漫著潮水之青色。一是色彩的相襯,一是色彩的相生。日色本為暖色調,因松林青濃綠重的冷色調而產生寒冷的感覺,這是條件色的作用。紅葉凋零,常綠的林木更顯蒼翠,這翠色充滿空間,空蒙欲滴,無雨而有濕人衣之感,這也是條件色的作用。至于“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則淡遠迷離,煙云變滅,如水墨暈染出的畫面。王維用畫家的眼睛觀察自然界的萬千變化,以詩人的情思寫物態天趣,詩歌意境寧靜優美而神韻縹緲。
王維很早就歸心于佛法,精研佛理,受當時流行的北宗禪的影響較大,晚年思想又接近南宗禪,撰寫了《能禪師碑》。他在《哭殷遙》詩中說:“憶昔君在時,問我學無生”。直至晚年,他在《秋夜獨坐》中還說:“欲知除老病,唯有學無生”。“無生”之說,出于佛典里的大乘般若空觀,是“寂滅”和“涅槃”的另一種表述方式,流行于唐代士人中的《維摩詰經》里,就有“無生無滅是寂滅義”的說法。學無生的具體方法是坐禪,即靜坐澄心,最大限度地平靜思想和情緒,讓心體處于近于寂滅的虛空狀態。這能使個人內心的純粹意識轉化為直覺狀態,如光明自發一般,產生萬物一體的洞見慧識和渾然感受,進入物我冥合的“無我”之境。
這種以禪入定、由定生慧的精神境界,是中國人接觸佛教大乘教義后體悟到的一種心靈狀態,對王維等山水詩人的創作影響極大,當他們從坐禪的靜室中走出來,即習慣于把寧靜的自然作為凝神觀照而息心靜慮的對象,從而使山水詩的創作別具慧眼,由早期的寫氣圖貌和巧為形似之言,進入到“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會于物,因心而得”(王昌齡《詩格》語)的意境創造。六朝以來用玄學意味體會自然的山水審美意識,演進為以禪趣為主而超入禪境,禪境常通過詩境來表現。如王維的《終南別業》: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水窮盡處,自然也就是深山空靜無人處,人無意而至此,云無心而出岫,可謂思與境偕,神會于物。詩人著重寫無心,寫偶然,寫坐看時無思無慮的直覺印象,那淡泊無心、自然閑適的“云”,是詩人心態的形象寫照。對境觀心而道契玄微,靜極生動、動極歸靜、動靜不二的禪意,滲入到了山情水態之中,化作天光云影,空靈而自然。
與坐禪的體驗相關聯,王維多喜歡寫獨坐時的感悟,將禪的靜默觀照與山水審美體驗合而為一,在對山水清暉的描繪中,折射出清幽的禪趣。如其《秋夜獨坐》:
獨坐悲雙鬢,空堂欲二更。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白發終難變,黃金不可成。欲知除老病,唯有學無生。
在一片靜寂中傾聽天籟,有如坐禪一般。他在《過感化寺曇興上人山院》里說:“野花叢發好,谷鳥一聲幽。夜坐空林寂,松風直似秋。”以果落、蟲鳴、鳥聲反襯山林的靜謐,寄寓詩人的幽獨情懷,表現的是詩人靜觀寂照時感受到的自然界的輕微響動。以動寫靜,喧中求寂,超以象外而入于詩心,顯示出心境的空明與寂靜。王維晚年的歸隱,確已達到了他在《裴右丞寫真贊》里說的“氣和容眾,心靜如空”的“無我”境界。他在《山居即事》中說:“寂寞掩柴扉,蒼茫對落暉”。這是其獨自隱居山中時的心態寫照。由于生性好靜而自甘寂寞,他能把獨往獨來的歸隱生活寫得很美,其《酬張少府》說:“晚年唯好靜,萬事不關心。自顧無長策,空知返舊林。松風吹解帶,山月照彈琴。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無心于世事而歸隱山林,與松風山月為伴,不僅沒有絲毫不堪孤獨的感覺,反而流露出自得和閑適。
人若能享受孤獨,寂寞也就是一種美了。著名的《輞川集》二十首,是王維晚年隱居輞川別業寫的一組小詩,將詩人自甘寂寞的山水情懷表露得極為透徹,在明秀的詩境中,讓人感受到一片完全擺脫塵世之累的寧靜心境,似乎一切情緒的波動和思慮都被凈化掉了,只有寂以通感的直覺印象,難以言說的自然之美。如: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鹿柴》)
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竹里館》)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辛夷塢》)
一則說“不見人”,再則云“人不知”,復又說“寂無人”,在常人看來,該是何等孤獨寂寞!而王維則不然,因他所欣賞的正是人在寂寞時方能細察到的隱含自然生機的空靜之美。那空山青苔上的一縷夕陽、靜夜深林里的月光、自開自落的芙蓉花,所展示的無一不是自然造物生生不息的原生狀態,不受人為因素的干擾,沒有孤獨,也沒有惆悵,只有一片空靈的寂靜,而美的意境就產生于對這自然永恒的空、靜之美的感悟之中。
與王維齊名而同樣以寫自然山水見長的詩人是孟浩然,他的生卒年均早于王維,但成名卻在王維之后。
孟浩然(689-740),襄陽(今屬湖北)人,是盛唐詩人中終身不仕的一位作家。四十歲以前,他隱居于距鹿門山不遠的漢水之南,曾南游江、湘,北去幽州,一度寄寓洛陽,往游越中。開元十六年(728),他入長安應舉,結交王維、張九齡等人,開始遍交詩壇群彥。次年賦詩秘省,以“微云淡河漢,疏雨滴梧桐”一聯名動京師;但卻不幸落第,敗興還鄉。隨后,他南下吳越,寄情山水。開元二十五年(737)入張九齡荊州幕,酬唱尤多。三年后不達而卒。在他人眼中,孟浩然是位地道的隱逸詩人。李白說:“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云。”(《贈孟浩然》)其實,孟浩然并非無意仕進之人,與盛唐其他詩人一樣,懷有濟時用世的強烈愿望,其《臨洞庭湖贈張丞相》詩云: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這首詩是贈張說的(一說贈張九齡),“臨淵羨魚”而坐觀垂釣,把希望通過張說援引而一登仕途的心情表現得很迫切,有一種不甘寂寞的豪逸之氣。故詩寫得境界宏闊、氣勢壯大,尤其是“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一聯,是非同凡響的盛唐之音。
孟浩然稟性孤高狷潔,雖始終抱有濟時用世之志,可又不愿折腰曲從。張九齡可舉薦王維,卻無法舉薦他。傳說他求仕無門,在應舉落第后,高吟“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放棄仕宦而走向山水,以示不同流俗的清高。他在《夏日南亭懷辛大》中說:
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散發乘夕涼,開軒臥閑敞。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感此懷故人,中宵勞夢想。
抒發自己獨自乘涼時的感慨,一句“恨無知音賞”,表明了詩人清高自賞的寂寞心緒。以山水自適的情懷,融入池月清光、荷風清香和竹露清響的興象中后,頓覺清曠爽朗。凈化了的情思,用提純的景物表現,有種單純明凈的美。
由于生活環境和性格氣質的不同,在詩的寫法和藝術風格方面,孟浩然與王維是有區別的。他的山水田園詩,更貼近自己的生活,“余”、“我”等字樣常出現在詩里。如《過故人莊》:“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又如《與諸子登峴山》:“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出現在孟浩然詩里的景物描寫,常常就是他生活環境的一部分,帶有即興而發、不假雕琢的特點。如《春曉》: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寫自己春曉時的感覺,不經意的猜想中透露出明媚宜人的大好春光,似有惜春之情,卻無跡可尋。詩語自然純凈而采秀內映,相較而言,似比王維的詩更顯淳樸,更接近陶淵明詩豪華落盡見真淳的境界。
孟浩然一生多次出游,而且偏愛水行,在乘舟漫游吳越水鄉的過程中寫了不少山水詩。遇景入詠時,常從高遠處落筆,自寂寞處低回,隨意點染的景物與清淡的情思相融,形成平淡清遠而意興無窮的明秀詩境。如《宿建德江》:
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再如《耶溪泛舟》:
落景余清輝,輕橈弄溪渚。澄明愛水物,臨泛何容與。白首垂釣翁,新妝浣紗女。相看似相識,脈脈不得語。
前一首寫日暮泊舟時的“客愁”,寂寞惆悵的孤獨心緒,因野曠天低、江清月近而愈顯清遠無際。后一首表現傍晚泛舟時的散淡逸興,老翁與少女相對視,落落大方,情純意潔。語句平淡,淡得幾乎看不到作詩的痕跡,而詩味卻很醇厚。如果說王維的山居歌詠長于表現空山的寧靜之美的話,那么孟浩然的乘舟行吟之作,則給人以洗削凡近之感,情思的凈化、語言的清省和詩境的明秀融為一體,將淡泊純凈的山水清音的神韻透徹地表現了出來。
自然平淡是孟浩然山水詩的風格特點。盡管他的詩中也有刻畫細致、用字精審的工整偶句,如“天邊樹若薺,江畔舟如月”(《秋登蘭山寄張五》);“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宿桐廬江寄廣陵舊游》)。但非有意于模山范水,只是一時興到之語。觀其全詩,多以單行之氣運筆,一氣渾成,無刻畫之跡;妙在有自然流走、沖淡閑遠的韻致,不求工而自工。
王維和孟浩然在盛唐詩壇享有盛譽,影響很大。崔興宗稱王維為“當代詩匠,又精禪理”(《酬王維》詩序),王士源說孟浩然的五言詩“天下稱其盡美矣”(《孟浩然集序》)。當時,以王、孟為中心,還有一批詩風與他們相近的詩人,如裴迪、儲光羲、劉昚虛、張子容、常建等。
裴迪(生卒年不詳),關中(今屬陜西)人,一說聞喜(今屬山西)人,天寶中,他與王維、崔興宗隱居終南山,在生活情趣和創作風格方面受王維的影響很深。他的《輞川集》二十首就是兩人的唱和之作。如《華子岡》:
日落松風起,還家草露稀。云光侵履跡,山翠拂人衣。
這是他寫得較好的一首詩,雖遠不能與王維同題之作相比,但力求把詩寫得明凈一些的創作傾向,還是比較明顯的。
儲光羲(707-約760)的生活經歷較為曲折,他是兗州(今屬山東)人,登進士第后任安宜等地縣尉,不久辭官歸鄉,曾與王維等人隱居終南山多年。旋又出仕,在安史之亂中被叛軍俘虜,接受偽職。后因此而被貶竄南方,卒于貶所。他的詩留存下來的比較多,《同王維偶然作十首》、《田家雜興八首》、《田家即事》等,是直接寫田園生活的代表作。在這些詩中,由于作者想表達的是返樸歸真、養性怡情的思想,言玄理的成分較多,藝術上并不成功。儲光羲寫得較好的詩,是《雜詠五首》、《江南曲四首》等表達隱逸情趣的作品。如《雜詠五首》中的《釣魚灣》:
垂釣綠灣春,春深杏花亂。潭清疑水淺,荷動知魚散。日暮待情人,維舟綠楊岸。
由杏花春水和潭荷游魚構成的明秀小景,融進詩人的敏銳感受和怡靜心情,確有一種“格高調逸,趣遠情深”(殷璠《河岳英靈集》中的評語)的韻味。在風格的自然淡遠方面,與孟浩然的詩十分接近。
劉昚虛(生卒年不詳),字金乙,江東(今浙江一帶)人,開元十一年(723)登進士第。張子容(生卒年不詳),襄陽(今湖北襄樊)人,先天元年(712)登進士第,開元中謫為東城尉,曾官晉陵尉。他們兩人都是孟浩然的朋友,詩風也與孟浩然相近,彼此之間常有唱和,同氣相求,同聲相應。如劉昚虛的《暮秋揚子江寄孟浩然》:
木葉紛紛下,東南日煙霜。林山相晚暮,天海空青蒼。暝色空復久,秋聲亦何長。孤舟兼微月,獨夜仍越鄉。寒笛對京口,故人在襄陽。詠思勞今夕,江漢遙相望。
一種綿長的思友之情,寄寓于水長天闊的遙望之中,詩境澄淡清遠。
張子容亦有類似的詩作,如《除夜樂城逢孟浩然》、《送孟八浩然歸襄陽二首》等,寫得較好的是《泛永嘉江日暮回舟》:
無云天欲暮,輕鹢大江清。歸路煙中遠,回舟月上行。傍潭窺竹暗,出嶼見沙明。更值微風起,乘流絲管聲。
寫行舟江上時所見的景色,興趣高遠,略去凡近。詩境清逸淡雅,與孟浩然的詩相似,但氣味較薄而終遜一籌。
與王、孟詩風相近的詩人中,常建的創作成就最高。他是長安人,開元間登進士第后,曾當過一段時間的盱眙縣尉,但大部分時光隱居于終南山和武昌江渚。他寫歸隱生活的山水田園作品,多孤高幽僻的隱逸風調,其靈慧秀雅和空明寂靜,與王維詩十分相近。如《題破山寺后禪院》: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萬籟此都寂,但余鐘磬音。
把深山古寺的清幽和山光潭影的空明,寫得極為真切,通于微妙至深的禪境。心無纖塵的幽遠情思,融入萬籟俱寂的寧靜之中;而清潤悠揚的鐘磬聲,又顯出了靜中之動,傳達出生氣遠出的清遠神韻。
這種表里澄澈的詩之神韻,不僅使山水虛靈化了,也情致化了。如常建在《江上琴興》一詩中所說:“江上調玉琴,一弦清一心。泠泠七弦遍,萬木澄幽陰。能使江月白,又令江水深。始知梧桐枝,可以徽黃金。”清心澄慮,靜觀山水而生情,情具象而為景,景中有情,情中有景,交融互滲而構成晶瑩美妙的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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