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店”賣的是什么
南懷瑾先生說:唐宋以后的中國文化,要講儒、釋、道三家,也就變成三個大店。佛學像百貨店,里面百貨雜陳,樣樣俱全,有錢有時間,就可去逛逛。逛了買東西也可,不買東西也可,根本不去逛也可以,但是社會需要它。道家則像藥店,不生病可以不去,生了病則非去不可。生病就好比變亂時期,要想撥亂反正,就非研究道家不可。道家思想,包括了兵家、縱橫家的思想,乃至天文、地理、醫(yī)藥等等,無所不包,所以一個國家民族生病,非去這個藥店不可。儒家的孔孟思想則是糧食店,是天天要吃的,五四運動的時期,藥店不打,百貨店也不打,偏要把糧食店打倒。打倒了糧食店,我們中國人不吃飯,只吃洋面包,這是我們不習慣的,吃久了胃會出毛病的。要深切了解中國文化歷史的演變,不但要了解何以今天會如此,還要知道將來怎么辦,這都是當前很重要的問題,因此我們要研究四書。
南先生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儒、釋、道的三個比喻,十分形象貼切。只要對傳統(tǒng)文化有所了解,就不能不為先生的這個比喻而深有意會。
的確,對于佛教來說,雖然它進入中國已經(jīng)兩千余年,對中國文化影響深遠,而且常深入到中國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上自皇上,下到平民,都曾把佛教當成一種儒教之外最重要的教育,而不僅僅是宗教意義上的信仰和崇拜。在古代,佛教寺院大大小小充斥在市井鄉(xiāng)間,多如牛毛,它所起的作用,不只是佛教層面上的,更是教育意義上的。比如,古代的讀書人,趕考路上,經(jīng)常是借住在寺院的,可見寺院有學校的功能。古代的知識分子,讀書入仕,功成名就后,一般也與佛家有密切聯(lián)系的。為什么?出于一份修養(yǎng)的要求,也是暫時得出世之心靈的慰藉。
真正意義上的佛教從來就不是迷信的,不是市井小民苦難中的求保佑,而是一種與做人做事與修心養(yǎng)性相結(jié)合的教,所以佛教不是高高在上的空頭理論。真正意義上的佛教從來也不是脫離俗世的,而是要求信徒從做人開始,做好了人,再去修佛,普度眾生,從眼前的生活實踐開始,以自己的經(jīng)歷和實踐修證佛法,這樣才可能成佛。也就是說,佛不在成天做樣子的形式中,而是在自己的體悟中。真正的佛法,也不是消極的,叫人萬念俱灰,心如止水,更不是告訴你一切是空,而是告訴你認識到個人不可超越的局限和人生的無奈,認識到欲望無底洞似的可怕,認識到一切是暫時的,轉(zhuǎn)瞬成空,如風過竹林,曾有音響,但過去無聲無痕。就此意義上,佛家說“空”,而不是叫人歸于死水般,消極地等死,而是盡人事而聽天命,精進的同時,遠離禍患,修養(yǎng)自己,以利眾生。如果一個人不好好做人,轉(zhuǎn)求佛保佑升官發(fā)財,那基本是沒用的;如果想逃避現(xiàn)實,躲進佛教世界求清靜,那也基本是沒用的。做不好人,不可能修成佛,不能自救,佛也救不了你。
正因佛教的這種現(xiàn)實意義,兩千多年來,佛教融入我們的文化,并經(jīng)過中國人的創(chuàng)造,對中國文化起到巨大的豐富和促進作用。但是,正如南先生所說,佛教猶如百貨店,你有需要時就進,沒需要時不進亦可。個人如果能安頓好自己,沒必要一定接近它,如果接近不妨作為修養(yǎng)和知識的提高。但是就社會來說,佛教畢竟起著潤滑的作用,所以它作用不可低估。它能夠傳承兩千多年而不衰落,在如今浮躁的社會人心背景下,更有日益高漲之勢,不能說沒有它的道理。
道家文化,是我國的本土文化,道教,是我國的本土宗教,它有著高深的智慧。有一個人從小就研究道教,同時深通中醫(yī)學,并一生研究道教。他曾說:“外國的文化,遠沒有我國文化的深奧和智慧。尤其是道家文化,里面的智慧是很深的。研究透了,一生用之不盡。”道家文化中,不僅有老莊自由灑脫,自然無為的思想,更有高妙的做人做事智慧。不僅有辯證統(tǒng)一的陰陽五行,更有變幻莫測的八卦理論;不僅有縱橫捭闔之術(shù),更有天文地理醫(yī)學之妙。抱樸歸一,陰陽相生,有無互變,否極泰來,物極必反,無為而治,避免紛爭,守柔示弱,智者無言……等等智慧,都深刻地影響著自古以來的中國人。身體生病了,有中醫(yī)學,草蟲皆可入藥,而且不僅治標,還能治本。心理有困惑了,為人處事出現(xiàn)了問題,束手無策,不知所措了,也可以把陰陽縱橫術(shù)“拿”來,把抱殘守缺,以退為進,守柔示弱等“拿”來一用,總能在變幻萬千,但萬變不離其宗的現(xiàn)實中找到應(yīng)對的方略,為自己解開人生的迷局。所以,南先生說,道教猶如藥店,生病了就感覺到它的必要性了。人吃五谷雜糧,怎么能不生病?所以道教文化其實從沒離開過我們中國人的生活。歷代的帝王將相,他們治國安民韜略,明哲保身,持盈保泰,修身養(yǎng)性的生活方式等,都沒離開過道教。
作為本土宗教文化,真正的道教文化,也不是民間那種跳大神似的崇拜,但自有它的力量在。幾千年來,道教以它強大的吸收力量,始終保持著自己的獨有地位和玄妙不可測的文化魅力,吸引著一代代的中國人進行研究和傳承。如今,在國學熱潮下,道教文化也甚囂塵上,雖然對它的解譯良莠不齊,但畢竟由此可看出它影響深遠的生命力。
儒家文化,以孔孟思想為主導(dǎo),是中國幾千年來傳承不斷的主導(dǎo)文化,也可以說是官方支持的正統(tǒng)文化。它雖然給人以堂皇正大之感,但畢竟是中正大氣,大方得體,既有身份,又不失人性;既有嚴格不可犯的一套倫理觀念,又有其符合人性人情的道義思想。幾千年來,儒家因其正大光明又容易為人接受的教化作用,在中國代代相傳,具有強大而不可替代的作用,可以說,它一直統(tǒng)領(lǐng)中國的各流派文化;它以巨大的包容性,對于中國文化起到了重要的潤滑和和諧作用。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提出只有先做好人,修身齊家,才能做好事,成為社會的有用之材。堅守忠孝仁義禮智信,躬行溫良儉讓之風,由內(nèi)修而外化,成就一個人,然后再去成就功名和自我人生的價值。與佛家的離世和道家的無為相比,儒家更積極,是入世的,在追求“明心見性”的同時,更追求“經(jīng)世致用”之學;“盡性”,不泯先天的赤子情懷,不失本性,遵天命但也要“盡人事”,追求“立功、立言、立名”人生“三不朽”的事業(yè),為此“安貧樂道”,甚至舍生取義,以達“內(nèi)圣外王”的境界。
從內(nèi)而外,儒家對于人生的態(tài)度是積極的。所以,儒家成為現(xiàn)實生活中國人奉行的“標準”文化。就像創(chuàng)始人孔子那樣,在他的有生之年,為實現(xiàn)自己政治理想四處奔波,但終不得志,但他并不因此自暴自棄,氣餒不振,也不為此仇恨社會,玩世不恭,自甘下流,而是堅持自己的人生理想,堅持走正道,積極地在有生之年“盡人事”,安貧樂道,樂此不疲地從事教育事業(yè);但同時也遵守“天命”,知道勉強不來,成事在天,所以他又能“樂天知命”,不與命爭,不做無謂的執(zhí)著以自苦。正是由于他的這種堅持又樂觀的精神,成就了他的萬世不朽之名。
由此影響所致,中國歷來的知識分子,都有一份憂國憂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不輕易舍自我,也不輕易棄社會的追求。所謂“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為此,“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這是中華民族的精神之魂,也是中華文化綿綿不絕的原因所在。也正因此,儒家文化,代代相接,為人所接受傳承。
直到五四運動,掀起新文化運動的高潮,西方所謂的民主和自由的進入,從文字的打倒,到文化的打倒,儒家文化遭受前所未有的打擊,以致數(shù)十年來幾近斷絕的命運。這不能不說是一場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浩劫。好在,儒家文化影響深遠,它已經(jīng)深深扎入到國人的血脈中,流淌不止,從未在民間消失。
如今,隨著國學的重新被重視,儒家文化重新被重視,其中“和諧”的核心價值和作用正重新被國人提起,并影響到全世界。
文化的回流,正說明其精神光華的光彩和力量,由此,我們也不難理解南先生所說的,應(yīng)該重新發(fā)現(xiàn)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重新研究古代的四書五經(jīng)和諸子百家之學說,無論對于現(xiàn)實,還是未來,都是很有意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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