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帝蕭道成
元嘉十七年 (440),少年蕭道成正專心跟隨著名儒士雷次宗學習 《左氏春秋》等書,一件意外的事打破了書齋的寧靜,使蕭道成不得不中斷了學業。
宋文帝劉義隆與大將軍、彭城王劉義康矛盾尖銳,以至水火不相容,終于引發了一場大沖突,劉義康被貶為江州刺史,出鎮豫章。蕭道成的父親蕭承之受命率軍前去防范監視劉義康,蕭道成只好舍棄學業,隨父南行,從此開始了戎馬生涯。這一年,他只有14歲。
蕭道成(427—482),字韶伯,原籍東海蘭陵 (今山東棗莊市) 人。東晉初年,其高祖蕭整率家南遷江南,在晉陵武進縣 (今江蘇常州) 定居下來,經過多年的繁衍生息,逐漸形成了龐大的蕭氏家族。東晉曾在這里僑置蘭陵郡,故蕭氏遂為南蘭陵人。
據《南齊書·高帝紀》稱,蕭氏的先祖為西漢相國蕭何,蕭道成是蕭何第二十四代孫。由于宋武帝劉裕的繼母為蕭氏,所以他的父親蕭承之算是劉宋的外戚疏屬,因軍功累官至南泰山太守。現在文帝劉義隆派他去監視劉義康,足見對他的信任。蕭道成的事業,可以說就是在劉宋皇室相互傾軋殘殺的過程中起步的。
一
公元465年,宋明帝劉彧繼前廢帝劉子業被弒后即位,統治集團內部立即爆發了一場大混戰,一方是以晉安王劉子勛為首的孝武帝系諸王,另一方是以明帝為首的文帝系諸王。四方州郡大多舉兵應晉安王劉子勛,可謂是天下同叛,明帝勢單力薄,形勢危急。這時的蕭道成站在哪一邊呢?
在多年的南征北戰中,由于作戰勇敢,又有膽略謀識,蕭道成步步高升,至明帝初年,已官至右軍將軍。經過多年征戰的鍛煉,他不僅具備了豐富的作戰經驗和指揮才能,而且成為了一名目光遠大的謀略家。在宋皇室內部爆發的這場大規模混戰中,他審時度勢,不隨波逐流,堅定地站在明帝一邊,被授以輔國將軍,與張永等前去討伐東境叛軍。
吳喜等在義興(今江蘇宜興)一帶擊敗了東境叛軍北上的隊伍,取得了重大勝利。此時,蕭道成正在晉陵 (今江蘇常州) 一帶與東軍大隊人馬相持不下,聞知義興勝利的消息,將士振奮,人人踴躍,蕭道成抓住時機,率軍與東軍前鋒交戰,一日破敵十二壘。又與諸帥合力,攻克了晉陵。義興、晉陵兩役的勝利,奠定了東境戰場勝利的基礎,隨后,朝廷大軍進軍漸東,生俘會稽太守、尋陽王劉子房,結束了東境戰事。
東境戰事剛完,蕭道成又馬不停蹄地奔向新的戰場。徐州刺史薛安都據彭城 (今江蘇徐州)反,派從子薛索兒南下,已渡過淮水,直逼京師。明帝急令蕭道成前往拒敵。蕭道成知薛索兒勇猛善戰,又來勢洶洶,便避其鋒芒,采取穩扎穩打的戰術,與敵相持數日后,又出奇兵攻其西部,出騎兵合擊敵后,薛索兒軍大敗而逃。一天夜里,薛索兒突然派千人偷襲蕭道成的大營,營中將士慌亂不知所措。蕭道成此時已經睡下,聽見外面一片吶喊之聲,便知是敵軍偷營,他不慌不忙,照舊臥于帳中,并嚴厲宣令左右按部不得動。將士見主帥鎮定自若,也漸漸安定下來。敵軍無隙可乘,只好退兵。以后,又經過幾次交鋒,薛索兒兵敗北退。蕭道成以自己的智慧和勇敢,挫敗了北部叛軍南下進圍京師的陰謀,保護了京師的安全。
明帝平定四方之亂后,蕭道成與其他忠于明帝的將領迅速崛起,成為國家的重臣藩將。
泰始三年(467),蕭道成任南兗州刺史,成了鎮守一方的大員。泰始六年(470),接到朝廷調令,要他回京任黃門侍郎、越騎校尉。面對這一新的任命,蕭道成心中非常不安。他知道,明帝劉彧近來越來越猜忌諸王和大臣,他久在軍中,明帝豈有不疑之理!如遵命回京,大禍可能會接踵而至;可如硬不遵命,明帝又要猜忌,必以謀反罪名討伐,其禍也不遠了。想個什么辦法才能合理合法地留下呢? 正在他焦慮不安、無計可施時,冠軍參軍荀伯玉為他出謀,要他派數十騎入北魏境內,安置標榜,引誘北魏的注意,再以邊境緊張為由,爭取繼續留任。蕭道成按荀伯玉的建議去做,北魏果派數百游騎沿邊境巡行。蕭道成將邊境吃緊的消息上報朝廷,明帝果命其恢復本任。
剛過了一年安定日子的蕭道成,忽然接到一個驚人的報告: 皇上劉或派吳喜率軍前來。蕭道成這次比上次憂慮多了,他知道,劉或病情加重; 為保幼主,已殺了在世的幾個兄弟,其他有影響的重臣也是朝不保夕。吳喜率軍來,必是兇禍!正在他焦慮之際,又接到報告:吳喜已到。他忙問:“吳喜的將士也來了嗎?”回答卻更令他驚疑:“不知何故,未見將士,只有吳喜來賜皇上親封銀壺酒。”正在他驚疑不定時,吳喜已闖了進來。看著那锃亮的銀壺,蕭道成只覺眼前一陣陣發黑,怎么也不肯喝,并下決心逃跑求生。吳喜忙將皇上試探之意告訴他,并先飲一杯酒。蕭道成見了,才安下心來,設宴款待吳喜,請他回京多多美言。
不久,蕭道成又得到一個消息: 吳喜被殺,朝廷又召他入京。部下聞訊,紛紛勸他不要進京。蕭道成這次卻顯得非常鎮靜,對部下們說:“諸卿都不明白事理。主上自誅諸弟,是因為太子稚弱,作萬歲后計,與他族無關。我唯應速速出發還京,事緩必被懷疑。今主上骨肉相殘,自非靈長之運。禍難將興,正需卿等出力呢。”說服部下后,蕭道成不帶一兵一將,火速趕回京師。劉或見他如此,才打消了對他的懷疑,故至劉或去世,蕭道成都安然無事,太子即位后,還受遺詔參與機要。
二
元徽二年(474)五月,江州刺史、桂陽王劉休范舉兵反。朝廷重臣齊集中書省議事。蕭道成趕到后,只見護軍褚淵、征北將軍張永、領軍劉緬、尚書仆射劉秉等齊刷刷坐了一屋,唯有尚書令袁粲因居母喪去職未在。到會者人人表情緊張,原來朝廷已接到大雷戍主的報告,劉休范率眾二萬、騎兵五百自尋陽出發,晝夜兼程,直逼京師。面對如此嚴峻的形勢,眾人皆愁眉不展,默默無語,拿不出退敵良策。過了一會兒,蕭道成首先打破了沉默,他胸有成竹,侃侃而談: “昔日上流叛逆者,皆因行動淹緩而致敗,劉休范必會接受以前的教訓,乘我不備,輕兵直下。今應變之術,不宜遠出,若某支偏師失利,必會大沮眾心。因此,宜頓兵新亭、白下拒敵,堅守宮城、東府、石頭城,以待賊至。劉休范率一支孤軍遠道而來,后無軍需糧米繼來,求戰不得,自然瓦解。我請求頓兵新亭以擋其鋒,征北守白下,領軍屯宣陽門為諸軍節度。諸貴安坐殿中,我必然破賊解圍。”說完,索筆請諸位下議,眾人并簽名注“同”,蕭道成的建議被一致通過。獨有中書舍人孫千齡陰與劉休范通謀,建議: “宜依舊遣軍據守梁山。”蕭道成一聽,正色道:“賊今已近,豈能到得梁山! 新亭既是兵沖,我欲在此以死報國。平日對你我可委曲相從,今日萬不能從!”說完,從座位上站起,對劉緬說: “領軍已同鄙意,不可改易!”這時,袁粲也聽說劉休范反叛,顧不得居喪守禮,連忙搖曳入殿。
當日,內外戒嚴。蕭道成加平南將軍,率前鋒兵出屯新亭,張永屯白下,沈懷明戍守石頭城,袁粲、褚淵入衛殿省。因事起倉促,來不及授甲,臨時打開南北二武庫,由將士任意拿取兵器。
蕭道成率軍至新亭,立即修治城壘,尚未完工,劉休范前軍已至新林浦。蕭道成先是解衣高臥以安軍心,隨后派將率水師與敵交戰。劉休范舍舟登陸,派將丁文豪攻臺城,自率大軍猛攻新亭。蕭道成率眾全力拒戰,敵軍攻勢越來越猛,將士皆驚慌失色,蕭道成鼓勵大家: “賊雖多卻亂,我們不久就將破賊!”
越騎校尉張敬兒向蕭道成獻計: 他與屯騎校尉黃回打算詐降,劉休范現時正率數十人在城南臨滄觀,如詐降成功,伺機斬劉休范,其部可望立時潰敗。蕭道成聽了,非常贊賞,與張敬兒等詳細商討了詐降計劃,便派二人依計行動。黃回、張敬兒出城南,丟下兵器逃奔劉休范處,口中大呼投降。劉休范大喜,將二人召至所乘肩輿旁。黃回假稱蕭道成有歸降之意,劉休范深信不疑,將兩個兒子送蕭道成處為人質。張敬兒乘劉休范飲酒毫無防備時,奪其防身刀,將其斬首,隨后馳馬持首直奔新亭。
蕭道成見張敬兒帶回了劉休范的首級,大喜過望,速派隊主陳靈寶將劉休范的首級送給臺城。陳靈寶途中突遇劉休范的軍隊,慌亂之中將劉休范的頭扔到了水中,空手突入臺城,報告 “劉休范已平”,但無證據驗證,臺城中眾人皆不相信。
劉休范大軍此時也不知劉休范已死,仍在殊死猛攻。其將杜黑騾率眾猛攻新亭,劉休范的內弟、主簿蕭惠朗率敢死之士數十人突入東門,來到蕭道成所在的射堂之下。蕭道成聞喊殺之聲越來越近,親自上陣,經過幾個回合的肉搏,才殺退敵軍,保住了城池。當天夜里,天降大雨,將士們多日不吃不睡,人疲馬乏。突然軍中馬驚,城內頓時陷入一片混亂,馬嘶人叫,東西奔走。蕭道成秉燭正坐,厲聲呵斥,才稍微穩住陣勢,如此一夜達四次之多。
丁文豪破臺軍,直至朱雀桁南,杜黑騾也舍新亭向北開往朱雀桁。杜緬兵敗戰死,杜黑騾乘勢渡過秦淮河,右軍將軍王道隆抵擋不住,棄眾逃還臺城,被追兵殺死。于是中外大震,道路上紛傳“臺城已陷”,白下、石頭的將士皆散走,張永、沈懷明逃還得免。這時,宮中又傳新亭亦陷,太后拉著小皇帝劉昱的手,哭著說: “天下敗矣!”
褚淵的弟弟褚澄開東府門納南軍,中書舍人孫千齡開承明門出降,南軍長驅直入,朝廷軍心渙散,莫有斗志。南軍又詐稱劉休范在新亭,士民惶惑,前往新亭壘投名刺求見者達千人。蕭道成命人將名刺全部焚燒,登北城告眾:“劉休范父子昨已被殺,尸在南岡下。身是蕭平南,諸君仔細認認! 名刺已全部焚毀,請勿憂懼。”
為解臺城之危,蕭道成派陳顯達、張敬兒率將士入衛宮省。袁粲慷慨激勵諸將,陳顯達引兵出戰,大破杜黑騾于杜姥宅,張敬兒等又再破杜黑騾于宣陽門,斬杜黑騾與丁文豪,進而攻克東府,平定叛軍余黨。
蕭道成整軍凱旋歸建康,百姓沿道聚觀,紛紛稱贊: “保全國家全仗此公!”
由于在平定劉休范之亂中立下大功,蕭道成威望大增,被任為中領軍、南兗州刺史,留衛建康,又與袁粲、褚淵、劉秉一起,輪流入值決事,當時號為“四貴”。從此,蕭道成以中領軍的身份逐漸掌握了朝政。
三
小皇帝劉昱兇狠殘暴,以殺人為樂,朝廷內外人不自保。蕭道成因功高權重而遭其忌恨,幾次險遭殺害,故深為憂慮,遂起廢帝另立之心。他先密與袁粲、褚淵商討,袁粲聽后反對說:“主上幼年,微過易改。廢立之事不易輕舉。縱使成功,亦終無全地。”褚淵卻默不作答,他的心中早已同意蕭道成的主張,只因袁粲反對才不作聲。
蕭道成的部下紀僧真對他說: “今朝廷猖狂,人不自保;天下之望不在袁、褚,明公豈能坐受夷滅! 存亡之機,敬望熟思。”蕭道成聽了,點頭稱善。從此抓緊獨自舉事的準備。
有人勸蕭道成到廣陵興兵舉事,其長子蕭賾將郢州兵東下于京口會合,然后直搗京師。對這一主張,蕭道成有意一試,但又覺把握不大,便派密使告知行青、冀二州刺史劉善明和東海太守垣榮祖,要他們在初秋時驚動北魏,若邊境有事,吸引朝廷注意,他這里便好下手。劉、垣二人皆不同意他的意見,認為宋氏將亡,是人人共知的事情,應當靜以待之,不宜遠離京師。至于驚動北魏,不但無助于事,反會招致禍患。其族弟蕭順之、次子蕭嶷也認為乘劉昱離宮出游之機舉事易于成功。經反復考慮,蕭道成最后決定穩居京師,待機行事。
這時,那些不滿劉昱統治的人紛紛投靠蕭道成。越騎校尉王敬則主動為蕭道成打探劉昱的行蹤,每晚不辭勞苦,身穿黑衣伏在路邊觀察劉昱的一舉一動。蕭道成對他的忠心非常贊賞,特命他暗與劉昱的左右楊玉夫、楊萬年、陳奉伯等十五人相聯絡,伺機行事。
元徽五年(477)七月六日晚,領軍府、員外郎桓康等正神色緊張地向蕭道成講述他們偷聽到的一切:剛才劉昱微服帶左右從領軍府門前過,有一人建議:“滿府皆眠,何不從墻而入?”劉昱答:“我今晚有一去處,這里等明晚吧。”聽了桓康的講述,蕭道成心中不覺緊張起來,明晚! 小皇帝要在明晚對我下手了嗎?
第二天晚上,蕭道成正在府中焦慮不安,難以入睡,忽聽門外有人大聲呼喊開門,大門被拍得嘭嘭作響。府內頓時陷入一片驚慌,不敢開門。只聽門外又喊:“我是敬則!”有人聽出,正是王敬則的聲音,忙問:“有什么事情?”只聽王敬則講,劉昱已被左右殺死,速請蕭公入宮主事。蕭道成聽后仍不敢開門,怕是劉昱設計騙他。王敬則急了,隔墻扔進一件東西來,府內人急忙撿起一看,原來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蕭道成用水洗凈后,清清楚楚地看出正是劉昱。于是,蕭道成換上戎裝,騎馬直奔皇宮。來到承明門,對門內詐稱是皇上回宮,呼門聲甚急。待門一開,眾人蜂擁而入。平時劉昱回宮時,守門衛士怕惹禍,皆低頭屏息,不敢仰視,所以蕭道成一行順利進宮,無人懷疑。殿內人們見蕭道成全副武裝入殿,不知發生了什么大事,人人惶惑,后聽說劉昱已死,皆歡呼雀躍,高呼萬歲!
天一亮,蕭道成以太后令召袁粲、褚淵、劉秉入宮商量大事。蕭道成先向三位通報了劉昱被殺之事,然后先轉向懦弱無能的劉秉問:“君是國家重戚,今日之事,將如何處理?”劉秉看了一眼蕭道成,只見他須髯盡張,目光如電,不由地把目光移向一邊,囁嚅著說: “尚書眾事可以交我處理,軍旅處分,一委領軍。”蕭道成又讓袁粲拿主意,袁粲也不敢當。王敬則拔出明晃晃的刀,在床側跳躍咆哮:“天下事皆應歸蕭公,敢有開一言者,血染敬則刀!”又取來一頂白紗帽,戴在蕭道成的頭上,嚷道: “今日誰敢再動,作事須趁熱打鐵!”袁粲剛想說什么,被王敬則厲聲呵斥止住。褚淵說: “非蕭公無以了此事。”又親手將事權授給蕭道成。于是,由蕭道成作主,備法駕往東府迎安成王劉凖入宮即位。
袁粲、劉秉眼睜睜看著蕭道成把迎立大權抓在手中,還沒來得及表示意見,只聽“咔嚓”一聲,幾把長刀已架在他們頭頂,二人嚇得臉色大變,倉惶出門而去。
當天,蕭道成以太后名義下令,歷數劉昱罪行,詔立安成王劉凖為帝。
立劉凖為帝后,蕭道成出鎮東府,任司空、錄尚書事、驃騎大將軍,軍國大事一手包攬,又在朝廷內安插親信,控制大小軍政部門。劉秉與袁粲徒有虛位,不得預政。朝野內外人人皆知劉宋政權大勢已去,蕭道成有篡位之心,不臣之志。因此,一場新的沖突開始了。
四
荊州刺史沈攸之在宋明帝劉彧世戰功卓著,成為雄據一方的大員,他本來與蕭道成關系很好,蕭道成的長女嫁給他的第三子為妻,因此,二人還是親家呢。然而,蕭道成迎立劉凖為帝,專權朝政后,沈攸之開始不服氣起來,認為自己當年的名望地位都比蕭道成高,理應由自己入朝掌權。升明元年(477)十二月沈攸之假稱接太后手令: “社稷之事,一以委公”,隨后勒兵移檄,派兵東下。又寫信給蕭道成,指責他不與諸公密議,不請示太后,而是交結少帝左右,親行逆弒;又在朝內移易舊臣,布置親黨,專擅朝政,有亡宋之心。
蕭道成得知沈攸之舉兵反,馬上調兵遣將,布置討伐事宜。然后,親自到石頭城去見袁粲,沒想到卻碰了個釘子,袁粲竟推辭不見。原來,袁粲見蕭道成有篡位之心,便與劉秉秘密結交湘州刺史王蘊和將帥黃回、任候伯、王宜興、卜伯興等,欲共同除掉蕭道成。通直朗袁達見他不肯與蕭道成見面,勸他不要這樣公開表示異同,免得蕭道成生疑。袁粲說:“如果蕭道成以主幼時艱為由劫我入臺城,我有什么理由來拒絕他!一旦與他一朝共事,想表示不同也不可能了。”蕭道成遭到袁粲拒絕后,又召褚淵入臺城。果然不出袁粲所料,褚淵入臺城后,不管有什么事,蕭道成都要拉上他一同辦理,而他又只能唯唯諾諾,從不敢表示不同意見。
袁粲準備停當后,欲將起事之謀告訴褚淵,眾人認為褚淵與蕭道成關系密切,不應告訴他,袁粲不聽。褚淵聽了袁粲的起事計劃后,嚇得魂飛魄散,馬上報告了蕭道成。令褚淵感到不解的是,蕭道成聽后并無驚慌之色,原來他已預有所聞,褚淵的告密只不過是進一步證實了袁粲之謀而已。于是,蕭道成加緊部署,派將助袁粲守石頭城,又以王敬則為直閤,與卜伯興共掌禁衛兵,實為監督防守袁粲、卜伯興等。
袁粲密謀矯太后令,讓領軍將軍劉韞與卜伯興領宿衛兵于朝堂攻殺蕭道成,黃回率軍自新亭接應,劉秉、任候伯等赴援石頭城。一切安排妥當,只等夜里準時行動,誰知卻發生了意外,搞得一切都亂了套。
原來是到了起事這一天,劉秉整天惶懼不知所措,午后三點后,就忙著打點行裝。臨出發時,喝了口湯,竟全灑在了胸前,兩只手一個勁發抖,怎么也止不住。天還未暗,他就用車載著全家老少妻妾一大群上了路,后面還跟著幾百名部曲,從大街上招搖而過,直奔石頭城。袁粲見劉秉提前而來,大吃一驚,說:“為何這么早就匆忙而來?今日必敗了!”劉秉驚魂未定,氣喘吁吁地說: “得見公,萬死何恨!”
蕭道成很快得到了消息,馬上秘密派人告訴了王敬則。王敬則先發制人,殺死了劉韞和卜伯興。蕭道成的軍隊與袁粲的軍隊在石頭城展開激戰,很快攻占了城池。劉秉與二子逃走,于路上被斬。袁粲下城,列燭自照,對兒子袁最說:“我本知一木不能止大廈之崩,但以名義理應如此。”戴僧靜踰墻而入,持刀向前,袁最以身護父,被砍傷,袁粲抱著兒子,自豪地說:“我不失為忠臣,汝不失為孝子!”說完,父子俱被殺。兵士見狀,莫不流涕。
事后,建康城里的老百姓中流行著一首民謠:“可憐石頭城,寧為袁粲死,不作褚淵生!”
黃回嚴兵以待,只等預定時間一到便率所部從御道直攻臺城。聽到事泄的消息后,按兵不敢發。蕭道成不露聲色,對他安撫使用,仍像平時一樣。
莫嗣祖是袁粲的典籤,曾為袁粲、劉秉宣通密謀,蕭道成將他召至面前,詰問他:“袁粲謀反,為何不向我報告?”莫嗣祖答:“小人無識,但知報恩,何敢泄其大事! 今袁公已死,義不求生。”蕭道成聽了,并不生氣,反因其忠心奉主而赦免了他。除主要謀反者外,其余脅從者也皆不問罪。
為全力對付西線沈攸之的壓力,蕭道成移屯閱武堂,以黃回為平西將軍,將重兵西上作戰,又派心腹隨之同往。正在這時,又發生了一件事: 黃回平常與王宜興不和,怕王宜興向蕭道成報告他曾參與謀反,就借由斬了王宜興。因此,諸將皆言黃回手握重兵必反無疑。蕭道成卻非常自信,對諸將說:“卿等有什么可疑的,黃回這個人不會有大作為,放心好了!”
沈攸之率大軍從江陵出發,在郢城與柳世隆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戰,三十余日未克,士卒離心,逃跑者日日增多,只好棄郢城,率眾過江,至魯山,軍隊潰散,諸將爭相逃走。待他率殘部趕回江陵,方知江陵已被雍州刺史張敬兒攻占,兵士頓時四散。沈攸之走投無路,與兒子沈文和在櫟林中自縊身亡。
平定沈攸之叛亂后,蕭道成覺得黃回不管怎樣說都是靠不住的,說不定哪天會致禍亂,便有意伺機殺掉他。但考慮到黃回手下有部曲數千人,若派人去抓他,恐會引起亂子。于是,于升明二年(478)四月,召黃回入東府。黃回到后,蕭道成并不見他,派桓康帶數十人入內,歷數其罪狀后將他殺死。
自殺死黃回后,蕭道成的主要反對派就被全部消滅光了。從此,他加緊了代宋稱帝的準備。
五
升明二年九月的一天夜里,蕭道成在他的住處召見驃騎長史謝朏。房間里,二人對面而坐,只有兩個小童秉燭侍立,其余人皆被屏退出去了。只見蕭道成在那里侃侃而談,謝朏只是凝神傾聽,并不發一言。這是怎么回事呢? 原來,蕭道成要代宋稱帝,就需大量網羅有識之士和在社會上有重大影響的時賢參贊大業。如王僧綽之子王儉,雖只有二十余歲,但好學博聞,神采淵曠,少有宰相之志,頗被時論所推重,蕭道成以他為太尉右長史,太尉府中大小事情都委任他辦理,把他當作重要助手和智囊。再如其他出身名門望族的王僧虔、王延之等,也為蕭氏所用。除瑯邪王氏外,蕭道成還很看重在江南有舉足輕重影響的另一支世族高門謝氏。謝莊之子謝朏為名門之后,在當世有重名,在社會上有較大影響,所以蕭道成邀他屏人夜談,就是想取得他對自己稱帝的支持。無奈謝朏不管你怎樣啟發誘導,只是一言不發,這可使蕭道成為難了。他想,可能是身邊尚有二童,謝朏才不敢暢所欲言吧。于是,他屏退二童,親自掌燭,可謝朏仍然默默無語。蕭道成無法,只好呼左右近前,送客。
對蕭道成的心事,王儉了解得清清楚楚。一日,他見左右無人,對蕭道成說:“以公今日之地位,怎能終生北面稱臣呢?”蕭道成一聽,正色批評道: “卿怎能如此說話!”但王儉已看出,蕭道成內心是很贊許他的話的,便又接著說:“我承蒙公特殊看待,所以才敢吐此難吐之言。宋氏失德,非公無以濟世。但現今人情澆薄,要永保現狀恐不能持久,公若稍有推遷,則人望就會離去。不光是大業永遠淪喪,就是七尺之軀也難以保全啊!”蕭道成點頭說道:“卿所言不無道理。”王儉又說道: “按公今日名位,是經常宰相,自應高出群臣,先稍微表示一點變革。這事應先讓褚公知道,請讓我前去告知。”蕭道成說:“我當自往。”
又過了幾日,蕭道成到褚淵府上造訪,二人先是寒喧一陣,后又東拉西扯地談了起來,半天,蕭道成才說到了正題上: “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我應得官。”褚淵答: “蕭公剛加太尉、都督,恐怕是一二年間不容移官;況且吉夢也未必應在旦夕。”蕭道成見話不投機,只好告辭。
蕭道成回府后,怏怏不樂,將事情原委告訴王儉。王儉略一沉吟,微笑答道:“褚淵是還未明白其中的道理。”然后,王儉倡議蕭道成加太傅,假黃鉞,并讓人作詔。蕭道成的親信任暇建議: “如此大事,應報告褚公。”蕭道成說: “褚公不從,又奈何呢?”任暇胸有成竹地答道: “褚公這個人惜身保妻子,沒有什么奇才異節,我能制服他。” 由他去找了一趟褚淵,褚淵果然不敢反對。
三月,蕭道成又進為相國,封為齊公,加九錫。齊國的官爵禮儀全模仿朝廷而設。四月,蕭道成為齊王。不久,劉凖下詔禪位于齊。司空兼太保褚淵等奉璽綬,帥百官至齊宮勸進,蕭道成辭讓不受。百官又再三懇請,有人進符命說,“六”是亢位,東漢歷196年禪于魏,魏歷46年而禪晉,晉歷156年而禪宋,宋自永初元年至升明三年,共60年。歷代皆以六終六受,這就是天命。因此,他們請蕭道成順天時,膺符瑞稱帝。在群臣的再三懇請下,蕭道成才勉強答應,擇日于南郊舉行了即位大典,回宮后宣布大赦,改元 “建元”。齊朝正式建立。
六
蕭道成在群臣擁戴下登上皇位,眼中所見的是臣民俯拜之景,耳中聽到的是歌功頌德之聲,真是心滿意足、躊躇滿志。一日,忽接到一份上表,展開一看,原來是奉朝請裴顗在表中列數他廢宋稱帝的罪行,不由得怒火中燒,問:“這個大膽的裴顗現在哪里?”左右答: “他已掛冠而去。”蕭道成一聽更加生氣,心想: 這個裴顗竟敢如此放肆,公開向我示威,不殺他怎能服眾,又怎能樹起新朝的威望! 于是,下令立殺裴顗。
太子蕭賾又來請示,謝朏藐視新朝,是不是將其斬首示眾?對謝朏的罪狀蕭道成非常清楚。稱帝前,他曾多次拉謝朏為自己服務,無奈謝朏竟頑固不化。一次,他置酒款待謝朏,席間談及魏晉故事: 魏末,司馬昭執掌政權,而石苞卻未勸他稱帝,司馬昭死后,石苞自揚州來奔喪,慟哭說: “基業如此,卻以人臣而終!” 與此相反,西漢末,馮異力勸劉秀稱帝,成就了劉秀的一番大事業。蕭道成想以此來感動謝朏,故意啟發他說:“石苞不早勸晉文,待其死后才哭,與馮異相比,是不知機啊!”謝朏聽了,不但不為所動,反而說: “晉文世事魏室,必將終身北面稱臣。假使魏室要依唐、虞故事,亦應當三讓天下,如此方顯出節行之高了。”蕭道成聽了,很不高興。及宋帝劉準禪位于齊,謝朏身為侍中,本應解璽綬以授齊,他卻不理不睬,最后竟當著眾人的面,著朝服登車歸家,弄得蕭道成下不了臺,只好任王儉為侍中,解璽綬。對如此傲慢無禮的謝朏,蕭道成心里恨得要命,但他也知,新朝初立,基業不穩,暗中反對禪代的還大有人在,謝朏名重望高,殺了他影響不好。因此,他對太子講: “若殺了謝朏反而會使他成名,正應容之度外。”過了一段時間后,才找了一個借口,把謝朏免官廢于家。
為了穩固基業,蕭道成廣開言路,要群臣議政,大臣們有的建議廢除宋時苛政細制,有的建議停止討伐交州,有的建議減免宋時的苛捐雜稅,限制貴族富民封略山湖侵漁百姓……百官熱烈上言,蕭道成皆加以褒賞,并下詔: “二宮諸王,悉不得營立屯邸,封略山湖。”又下令減免百姓逋租宿債,減輕市稅。
針對宋奢侈浪費之風,蕭道成特別強調節儉。一次,他發現主衣庫中有玉導,很不高興,馬上命人擊碎。又命人翻檢有何異物,凡認為能助長豪華奢侈風氣的,全都銷毀。他常說: “使我治天下十年,當使黃金與土同價。”
蕭道成有十九個兒子,其中六個早夭,余下的十三個兒子,有的勇猛過人,有的謀略出眾,幾個年長的還為他創業立下了功勞。可以說,兒子們是蕭道成的驕傲,但有一天,他卻忽然為太子的事大發雷霆。
原來,太子蕭賾自以為隨父同創大業,便驕傲起來,朝事不論大小都由自己專斷。他所親信的左右張景真驕侈不法,東宮里許多用物都違反制度。朝臣們雖然不少人都知道,但都不敢報告蕭道成。荀伯玉不忍蕭道成被蒙在鼓里,嘆道:“太子所作所為,官終不知,我豈能畏死,蔽官耳目!這事我不啟聞,又該誰來啟聞呢!”于是,他乘太子出建康到武進拜永安、泰安二陵的機會,秘密向蕭道成報告了太子的行為。
蕭道成聽了荀伯玉的報告后,大怒,馬上命人檢校東宮。太子蕭賾拜陵完畢返還,因天氣已晚欲泊舟住一宿再趕路,突然見豫章王蕭嶷乘快馬來迎,要他火速進京,并告訴他父皇發怒的事情。蕭賾不敢停留,當夜趕回建康。第二天,蕭道成派兩個孫子蕭長懋、蕭子良宣敕責備太子蕭賾,并拿出張景真的種種罪證,要他以太子令殺張景真,蕭賾見父親盛怒,又憂又懼,開始裝病不朝會。
過了一月有余,蕭道成的怒氣仍未消,心里籌劃著廢太子另立次子蕭嶷的事。一天,他正悶悶不樂地在太陽殿休息,忽見王敬則獨自一人闖了進來,對他跪下叩頭說道:“官有天下日淺,太子無事被責,人情恐懼。愿官往東宮去解釋清楚。”蕭道成聽了王敬則的話,心中一動,但仍不露聲色,一聲不吭。王敬則見他不答話,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大聲宣布,要左右速侍奉皇上穿戴齊整往東宮去,又命太官準備酒饌,左右侍候車輿。蕭道成臥在那里,一點也沒動身的意思。王敬則拿過衣服,強披在他的身上,又硬拉著他上了車。他就這樣被生拉硬扯地送到了東宮。先見到了太子,又召諸王至玄囿,大設宴席。 席上, 長沙王蕭晃執華蓋, 臨川王蕭映執雉尾扇, 次孫蕭子良持酒, 長孫蕭長懋行酒,太子蕭賾、豫章王蕭嶷和王敬則自捧酒饌,大家象眾星捧月一樣侍奉蕭道成,使得他的心里熱乎乎的。他看到,兒孫們是真心希望他與太子調解矛盾,次子蕭嶷毫無取代太子之意,又有什么比皇室和睦更寶貴呢?這樣想著,喝著,蕭道成的氣慢慢消了,廢太子另立的主意也被拋到九霄云外去了。這一次酒宴一直進行到天黑,眾人盡醉才罷休。
蕭道成登基之初, 曾問政于劉, 劉答: “政在 《孝經》。 凡宋氏所以亡, 陛下所以得者,皆是出于此。陛下如能戒前車之失,加之以寬厚,雖危可安; 若循其覆轍,雖安亦必危。”蕭道成聽了,感觸頗深,嘆道: “儒者之言,可為萬世之寶!”
建元四年(482),蕭道成病重期間,特地把太子叫到跟前,囑咐說:“宋氏若不骨肉相圖,其他族豈得乘其衰弊而取代之!汝深戒之。”
三月,這位一生叱咤風云的南齊開國皇帝逝世,終年56歲,在位4年。廟號 “太祖”,謚曰 “高皇帝”。葬于武進縣泰安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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