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柏舉之戰
蔡國的參戰是吳軍取得勝利的保障。
首先,蔡國牽制了大量的楚軍。在吳軍登陸淮河南岸時,楚軍已經在蔡國作戰了三個月。季節已由秋入冬,天氣嚴寒,使得楚軍已露疲態,戰斗力下降。而吳國軍隊則鋒芒畢露,士氣高昂。其次,蔡國成為吳國遠征軍的后方補給基地。對于長途奔襲的吳軍來說,沒有可靠的補給,是難以實現持久作戰的。
蔡國都城在淮河北岸,而吳軍在淮河南岸登陸。與此同時,位于淮河西南的唐國也起兵響應。前方作戰的楚軍形勢一下子惡化了,如果不火速撤退,吳軍與唐軍將切斷其退路。吳軍主力的突然出現,令楚國人大吃一驚。慌忙從前線撤軍,并一路撤到漢水西岸,以漢水為天險布置防線。
吳軍的出擊解了蔡國之圍,蔡唐兩國軍隊與吳軍會合后,挺進到漢水東岸,與楚國軍隊隔江對峙。
吳王闔閭這次千里大躍進,深入楚國境內,確實出乎楚國人的意料。楚軍的統帥仍然是平庸的子常,統帥無能,并不等于手下將領無能。楚國最優秀的將領和戰略專家沈尹戌就是佼佼者,他認真地分析吳楚兩軍的分布態勢,找到了吳軍致命的弱點所在。他認為,吳國之所以敢大膽深入楚國腹地,其一是憑借水師的優勢,一旦打不贏,還可以從淮河逃回吳國;其二是掌握了蔡國這個后勤補給基地。如果以一支奇兵,出其不意地奔襲停留在淮河南岸的吳國水師,再控制住幾個重要隘口,便切斷了吳國人的退路;同時也切斷了其補給線。這么一來,深入腹地的吳軍,便成為楚軍的甕中之鱉了。
沈尹戌向子常建議說:“您指揮大軍沿著漢水置防,力阻吳軍渡河。我趕往方城山,率駐扎在方城山外的全部兵力,摧毀淮水上的吳國水師。然后控制住大隧、直轅和冥阨三個隘口,截斷吳軍的退路。到時您則率軍渡過漢水,向吳軍正面發動攻擊。我則從側翼出擊,必定能大獲全勝。”
沈尹戌不愧是楚軍中最有才華的將領,吳國確實冒著巨大的風險在千里之外的楚國腹地作戰。一旦形勢不利,將面臨慘敗的結局。
楚軍統帥令尹子常批準沈尹戌的計劃。沈尹戌沒有逗留,立即出發,前往方城山收攏北方楚軍。
吳和楚大軍在漢水對峙,對遠道而來的吳國兵團而言,十分不利。孫武在兵書中曾寫到:“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也。”在敵國作戰,持久戰是非常不利的,他主張打速決戰。可是楚國人依托大河天險,倘若只守不攻,吳軍在兵力不占優勢的情況下,貿然渡河進攻將陷入十分被動的局面。
關鍵時刻,楚軍統帥子常犯下一個大錯。
時值冬季,下起了冬雨。楚國將領武城黑(武城是地名,黑是其名)十分擔憂一件事,即吳國的戰車是用純木制的,而楚國的戰車還套有皮革,顯然楚國的戰車比較舒適且豪華。可是這個時候不是比較誰的戰車值錢,而是比較誰的戰車更實用。蒙上皮革的戰車有一大缺點,就是怕水。可是老天不配合,下起雨來了。武城黑便對子常說:“我們的戰車怕雨淋,持久作戰不利,不如速戰速決。”
武城黑的說法聽起來有點道理,但他只注意武器層面的小事,卻沒有關心大的戰局,缺乏戰略眼光。
另一個人的想法更歪了,即子常的親信、大夫史皇,他偷偷地對子常說:“現在國人大多不喜歡您,而喜歡左司馬沈尹戌。如果左司馬在淮河打垮了吳國水師,占據隘口。從背后打敗吳國人,他就成為戰爭的唯一英雄了。您可一定要先發制人,速戰速決;否則令尹這個職位就保不住了。”
說白了史皇就是個馬屁精,這種人的存在對國家來說是個禍患。他根本不考慮國家的利益,只想著討好上級。當然這種馬屁精的存在,是因為有喜歡聽奉承話的領導。子常聽完后,捋了捋胡須,點了點頭:“嗯,你說得有道理。”
子常擅自改變原定的作戰計劃,只是為了不想讓沈尹戌一人獨搶風頭。
大批楚軍開始渡過漢水進攻吳軍,楚國人的主動進攻,對吳王闔閭來說正中下懷。為了誘敵深入,吳軍假意后撤。孫武在兵法書上曾寫道:“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
吳軍故意示弱,目的就是將楚軍引誘到對自己有利的戰場。
子常可不這么想,他還以為吳國人膽怯了哩,趕緊下令急追。吳軍大踏步地后退,從漢水退至大別山附近的柏舉。在楚軍追擊過程中與吳軍交鋒三次,但三次都沒有打贏。子常心里也充滿狐疑,吳軍的戰斗力并沒有減弱,為什么大踏步后撤呢?這里怕是有問題。他覺得有些不妙,打算見好就收,靜觀其變。
這時,史皇又跳出來了,對子常說:“這個時候怎么可以撤呢?國家安定的時候,您追求權力;國家有難時,您卻要逃跑,能逃到哪啊?這次戰爭,是您得罪蔡和唐兩位君主招惹來的,現在正是立功贖過的大好機會啊。”
子常聽到這話后,心里也覺得不好意思了。得了,還是硬著頭皮上吧。在楚國境內作戰,有天時地利,我就不信吳國人是打不垮的。
想到這里,子常又掉轉馬頭,進逼柏舉,與吳軍對峙。厲兵秣馬,準備與吳軍展開一場大廝殺。
十一月十八日,柏舉之戰打響了。
這一天清晨,吳王闔閭的弟弟夫概自告奮勇,請纓出戰。他對哥哥說:“楚國令尹囊瓦(即子常)是個不仁不義之人,他的部隊并沒有必死的戰斗精神。我們先集中力量,打擊囊瓦的部隊。他的士卒必定要落荒而逃,到時再以主力攻擊其他部隊,肯定能大獲全勝。”
闔閭不同意,他認為夫概的方案太過于冒險。
夫概是個勇敢的人,堅信自己的判斷。闔閭否決了他的提議,他不甘心。決定自己冒險一試,他對手下的官兵說:“作為臣子,只要是正確的事就要去做,不必等待君王的命令。我決心已下,今天即使我戰死,吳軍也可以攻破楚都。”說完后,他擅自下令將自己麾下的五千人投入戰斗,猛撲子常的部隊。
果然不出夫概所料,子常這個人權力欲強,私心甚重,他的部下都不愿意為他死戰。雙方剛一交鋒,楚軍便士氣凋零。而吳軍則氣貫如虹,有猛虎下山之勢,令人望而生畏。楚軍很快便渙散了,被夫概打得落花流水。
此時闔閭見夫概旗開得勝,馬上下令全軍投入戰斗。伍子胥、孫武和伯嚭等人率麾下部隊向混亂的楚軍陣營發起總攻,楚軍防線頓時崩潰了。
貪生怕死的楚軍總司令子常一見大勢不好,扭頭便逃。他不敢逃回郢都,怕楚昭王找他算賬,索性逃到鄭國去了。
那位慫恿子常搶功的史皇一心想要速戰速決,結果只是速死罷了。他的兵車部隊幾乎全軍覆沒,而他本人則戰死了。
楚國的兩位主將,一個逃了;一個死了。整個軍隊混亂了,沒命地逃跑。吳軍則在背后死咬不放,一直追到了清發河。
楚軍士兵正忙著渡河,吳王闔閭打算一鼓作氣,將楚軍殲滅在河的東岸。在柏舉之戰中立下頭功的夫概又提出自己的看法,他對闔閭說:“困獸猶斗,何況是人呢?如果我們逼得太急了,他們一定會拼死一戰,那我們一定會戰敗的。現在楚國人正忙著渡河,不如先讓一部分人渡過去。這樣大家的心思就完全在逃跑上,沒有士氣可言了。”
看來吳國確實是人才輩出,夫概在軍事指揮上也頗有天賦,注重戰爭心理學,判斷十分精準。這一回,闔閭聽從了夫概的建議。
吳軍放慢了追擊的步伐,使得楚國人喘了一口大氣,開始爭先搶渡清發河。大約一半人渡河了,另一半人留在岸邊焦急地等候著。這時吳軍開始進攻了,留在河岸邊的楚國人又一次遭到大敗,多數被殺或被俘。
從楚武王以來,楚國軍隊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落魄。那支曾經讓諸侯國膽戰心驚的鐵血雄獅哪去了呢?經歷了百年霸業后的楚國已經江河日下了,而新興的吳國則以氣壯山河之勢,后來者居上了。
楚軍的厄運還沒有終結。
吳軍渡過清發河后仍然窮追不舍,這時楚軍一身疲憊,饑腸轆轆。正想坐下來好好吃一頓飯時,吳軍的兵馬又殺到了。楚國人如驚弓之鳥,扔掉手中的飯碗,跳上戰車,慌亂而逃。吳國人到時楚軍的飯菜還熱氣騰騰的,正好被吳軍士兵飽食一頓。
吃飽喝足的吳國人斗志昂揚,越戰越勇。而楚國人精疲力竭,連逃跑的速度都慢了下來。很快吳國兵團在雍澨河追上楚軍,又打了一仗。沒有任何懸念,楚軍再度大敗。
楚軍的主力幾乎被消滅殆盡。
吳國兵團五戰五勝,第一戰是吳軍從漢水撤向柏舉,挫敗子常軍的三次進攻;第二戰即柏舉之戰;第三戰是清發河之戰;第四戰是追擊戰,楚軍棄食而逃;第五戰是雍澨河之戰。吳軍已經逼進到了楚國的首都郢城。
雖然自令尹子庚始,楚國歷屆政府都把郢都筑城作為防御吳國的重要手段,郢城的城防是很堅固了,可是楚軍主力卻大部分被消滅在郢都之外。只有堅固的城墻,卻沒有英勇善戰的士兵了。
楚昭王做夢也沒有想到,吳國人就這樣殺到了郢都。
潰敗的速度令人無法想象,這一天是十一月二十七日,離柏舉之戰僅僅過了九天。英勇的吳國兵團,僅僅用了九天便從大別山橫掃楚國腹地,兵臨郢都城下。
這時楚昭王才意識到,自己成了楚國歷史上最窩囊的一位君王了。他失去了信心,也失去了勇氣,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逃。
想當年,楚武王、楚文王、楚成王和楚莊王等先王,都是親自戰斗在第一線,以藐視一切敵人的自信與勇氣,才造就了楚國長盛不衰的霸業。這一切如夢亦如幻,已漸行漸遠,遙不可及矣。
這些偉大先王的后代子孫,卻在吳國兵團兵臨城下時選擇了逃跑。楚昭王在逃跑上還是有創意的,他放出了一群大象,在大象尾巴上點火。大象疼痛難忍,沒命地往前奔,沖進了吳軍的陣地。吳軍雖然是百戰之師,也被這些發狂的大象嚇壞了,紛紛躲避大象的踐踏。這樣,楚昭王得以趁吳軍混亂之機逃離了郢都。
誰說楚昭王沒有智慧呢,他這大概是屬于狗急跳墻的本領了。
第二天(十一月二十八日),吳王闔閭大搖大擺地進入郢都。
曾經戰無不勝的楚國,首都竟然連像樣的抵抗也沒有,就這樣輕松淪陷了。
這并不意味著戰爭的結束。
故事說到這里,我們似乎漏掉了一個人,就是打算偷襲吳國水師的楚國名將沈尹戌。沈尹戌分兵北上后,糾集駐扎方城的軍隊,準備從背后襲擊吳軍。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子常竟然冒冒失失地出擊,結果在柏舉遭遇慘敗。而吳軍以雷霆萬鈞之勢,從大別山一路橫掃到楚國郢都,勢如破竹。
很顯然,沈尹戌精心設計的計劃已經泡湯了。令尹子常逃了,楚昭王也逃了。沈尹戌沒有逃,楚國總算還有硬漢。他立即揮師南下,企圖重新奪回郢都。
沈尹戌的兵團挺進到了雍澨河,在這里與吳軍遭遇。這時吳軍橫掃楚國,自然不把沈尹戌的部隊放在眼中,一開始便發動凌厲的攻勢。沈尹戌沉著冷靜,指揮軍隊反攻。在浴血奮戰中他身受重傷,但終于打敗了吳軍,這也是吳王闔閭入楚以來的第一場敗績。
雍澨河距離郢都不遠了,可是首都淪陷、君王逃跑和主將重傷等一系列消息,嚴重打擊了楚軍的士氣。即使沈尹戌以驚人的意志力,裹傷堅持在第一線指揮作戰,可是已經無法扭轉敗局。他的軍隊與吳軍又交鋒三次,每一次他都增添幾處新傷,楚軍被迫撤退了。
沈尹戌重傷在身,已經無法走動了。他是一個很有榮譽感的軍人,寧死也不愿意成為吳國人的俘虜,他對部下說:“我快不行了,有誰可確保我的腦袋不落入敵人之手?”他的部下面面相覷,這時有一個人走了出來,說道:“我的地位輕卑,可以接受這個任務嗎?”沈尹戌一看,這人叫“吳句卑”。沈尹戌點了點頭,對他說:“哎,以前我沒有重用你,看來錯了。你可以的。”說完后,他又嘆息一聲:“唉,我再也沒有用了。”說完后,他舉起寶劍往脖子上一抹,魂歸天國矣。
沈尹戌是平王和昭王時代楚國最杰出的軍事家,可惜的是楚國的大權落入了一幫無能的小人之手,遂使他英雄無用武之地。不過他仍然是真正的武士,比起子常和史皇等,不知要強上多少倍呢。他死后吳句卑割下他的頭顱,用布裹好,然后悄然離去。
在父兄被殺十六年后,伍子胥終于殺回來了。
他是一個復仇者,也是一個叛國者。可是找誰報仇呢?當年殺死其父兄的元兇楚平王和費無極都死了,怎么辦?死了也得報仇。
伍子胥把楚平王的墳墓挖開,將平王的尸體拖出來,以鞭尸的方式來發泄自己的仇恨之火。他狠狠地鞭尸三百下,還不解恨。又抬起左腳,狠狠地往尸體上踹了幾腳。仍然不解恨,伍子胥又用手挖出楚平王的眼珠,并且嘴里還怒氣沖天地罵道:“誰讓你聽了那些阿諛奉承的話,殺死我的父兄,制造天大的奇冤呢!”
楚平王的尸體被鞭打了,還被挖了眼珠,死后受盡伍子胥的凌辱。可伍子胥還不知足,畢竟楚平王只是一具死尸,對他的凌辱毫無知覺了。不行,不能就這樣了卻恩怨。父債子償,楚平王死了,他的兒子楚昭王要償命。
楚昭王僥幸逃跑了,可他逃得很急。只帶著自己的妹妹,沒帶上后宮的妻妾。伍子胥不能殺楚昭王報仇,那也得羞辱一下他才行,他動了一個壞主意。怎么羞辱楚昭王呢?就是霸占他的后宮。但伍子胥畢竟是個臣子,他還不敢自己動手,便慫恿吳王闔閭。闔閭一聽,何樂不為呢?于是強暴了楚昭王夫人。
伍子胥也不甘落伍,又慫勇孫武和伯嚭等人,一起強奸了子常及司馬成等人的妻妾。
闔閭和伍子胥等人強暴楚國君臣的家室,這件事過分了。
雖然楚國民眾對楚昭王和子常等人是沒有好感的,但是對于吳國人的倒行逆施與暴行,更加深惡痛絕。吳國的暴行只能激起楚國人的同仇敵愾,同時也為吳國的兵敗埋下了伏筆。
其實楚國的實力并未真正削弱到不堪一擊的地步,吳軍之所以輕松占領郢都,還是有一些運氣的成分,子常的無能也是造成楚兵慘敗的原因。但要注意的一點是,在吳軍奪取郢都之后,大部分的楚國國土仍然控制在楚國人手中。
對楚國人來說,國家面臨前所未有的危局,誰能挺身而出力挽狂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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