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互補》中外哲理詩賞析

在我身上你找山，

找葬在林中的太陽。

在你身上我找船，

它迷失在黑暗中央。

這是一首典型的超現實主義哲理詩，是詩人按照超現實主義觀點，“自動書寫”自己靈感中萌生的內在意識所形成的一種意象。它以一種非理性的表達方式，似乎是語無論次的胡涂亂寫，實質上傳達著非常理性的思考。四句詩，就單一的詞語看，就詞語組成的句子看，每句詩都明白如話。“在我身上你找山”。有主語、謂語，合語法，意思完整。但就整句詩的實在意義看，所言又是非理性的，不可思議的，因為“你”怎么能“在我身上找山”呢?同樣，“在你身上我找船，”也是不可思議，不合邏輯，非理性的“奇思怪想”。而這種反邏輯思維的奇談怪論，卻恰恰是超現實主義所追求的“下意識”、 “夢幻”或“神經錯亂”所能造成的“神奇”和“奇特”的藝術效果。四句詩，作為一個整體來審視，按照傳統審美觀念看，它表達的意思是反現實的，在人身上找山找船，是現實中不可能存在的現象，它只能是超現實主義詩人主觀感受派生出來的一種非理性的藝術世界中的意象，而且是一種令人不愉快、令人失望、不產生美感的意象。但是，如果根據超現實主義的審美觀念，“現實的表面不能反映現實的本質”，“只有表現人的內在意識，才能反映現實的本質”，以及超于現實之上存在著“某種組合形式”的思維方式和藝術觀來考察該詩的內在意義，就不難發現，該詩確實表現了社會某種現象的本質，字面的背后，蘊藏著一種極富哲理的社會內涵。

人類的存在，原本就具有一種互相依存的關系。“在我身上你找”一種東西;“在你身上我找”一種東西，正說明人與人之間存在著這種互相依存的關系和這種互補的需要。那么找山和找船又是什么意思呢?原來找山實指尋找太陽，因為詩的第二句就是“找葬在林中的太陽”。“白日依山盡”而山和林又常常是相連的，這里的山和林完全可以視為一體。所以說， “在我身上你找”的就是落在山林的太陽。透過現象看本質，原來這是詩人對人類失去光明而在苦苦地尋求光明的象征性表述。同理，第三句“在你身上我找船”，是因為船在“黑暗中央”迷失了，也就是說船在最深沉的黑暗中迷失了前進的方向，不能順利地航行了。其本質的內涵，是說明人類在人生的航程中迷失了方向，這又是詩人對處于迷惘、困惑、不明去向的人類希望尋找到前進的方向的一種象征性的表述。詩中所揭示的光明和黑暗的矛盾對立;前進和停滯的矛盾對立;運動和靜止的矛盾對立;美和歡快的意象和惡與可怕的意象的矛盾和對立，不正是客觀世界無處不有的一種本質存在的寫照嗎?詩之奇妙和高超，不僅在于詩人尋找到了自然的對應物反映了他的內在主觀意識，而且在于他是按照事物都是辯證對立又統一的觀點來表現了人的互依互補關系和需要的。無黑暗就無光明;無迷失方向就無目標明確。同時，只有處于黑暗之中，方知光明之可貴;只有陷入迷惘之中，方感指點迷津之緊迫;停滯不動方知運動之重要。所以寫在黑暗中尋找光明，在迷失方向中尋找前進的航標，就強化了“找”的緊迫性，強化了“找”的張力。而在惡和可怕的意象中尋找美和歡快的意象，自然也就倍覺幸福和甜蜜了。再回到詩句上看，在人身上找山、找船，不合理性，違反邏輯。但“找”這種行為方式是相同的。“找”把你和我的互依互補關系確立了，反成為有理性合邏輯的事了。而找光明、找前進的方向，不但合乎理性合乎邏輯，而且是一種非常積極的人生觀念，反映了人類具有向往光明、渴望前進的一種美好理想。找為什么非要你在我身上找，我在你身上找呢，這就又回到詩的題目《互補》的本質意義的探求上了，因為詩人要提醒人們，你和我的存在，是互為條件的，固然有互相制約的一面，可是也有互相依存，互相補充的一面。詩人為當今人類總是明爭暗斗、爾虞我詐、互相仇殺而痛心。所以以此詩揭示人與人的互補關系，促其和睦相處，互相幫助，召喚光明，引導和推動“迷失在黑暗中央”的人類航船，順利地駛向和平、幸福的彼岸。4句看似反常而又荒誕的詩句，卻隱含著理性的內涵。苦悶傍徨迷惘的情緒深層，表達的卻是熱切希望人類互相幫助，協力前進的美好祝愿。而詩藝高超之處，就在于它把互無關聯的四句詩，運用點石成金具有魔力的幾個字，造成獨特的意象，用意象把四句話緊緊地連結在一起。落山的太陽，迷航的船，事件不同，但其情景的質是相同的，同是美的消失。山和船是絕不相同的兩類東西，但“尋找”的這種行為方式是相同的。一個“找”字，使全詩“和”了起來，活靈活現地表達了不僅是“你”和“我”，而且是整個宇宙萬物的互相依存、互相補充的本質關系。這就是超現實主義運用的超于現實之上存在著的“某種組合形式”，也是該派通過內在意識表現社會本質出色的范例。